她今天收拾得很是規整,一件白底黑花民國風旗袍短上衣,一條及踝淨色長裙,長髮一縷挽在頭頂,其餘披散下來,掩去半幅面頰,垂眉斂目間,更顯溫婉嬌柔。
君漪凰聽到是來陪相親,本是不願意來的。不過耐不過藍醉的軟磨硬泡,只能換了身不打眼的黑色衣褲,又戴上頂寬邊鴨舌帽壓得低低的遮住眉目,坐在離藍醉隔桌的角落裡。
對於藍醉顯形於外的興奮,君漪凰先是對來人隱隱同情,畢竟算來她與藍醉相處三年有餘,多少見識了藍醉的古靈精怪。後來見藍醉鄭重其事打扮赴約,君漪凰又覺得胸中隱隱苦澀,那日藍醉卻與容十三相談甚歡而她獨自一人在徽院枯候的焦灼感覺似乎又重上心頭。
上一世傷得太深,君漪凰這世纔會死守心扉,寧可反覆咀嚼那些久遠前虛無的記憶度日。但藍醉的執着、藍醉的熱烈像是一柄通紅的烙鐵,不管她願意與否都在緩慢而堅決的融化圍在心室外的那層冰。但是如果冰破了,她再度交出真心,卻註定沒有結局,要怎麼辦?
難道真像藍醉說的那樣,不求今生但求來世?來世——那麼遙遠,誰又知道到時是什麼樣子?
君漪凰埋頭坐那,只覺心思煩亂,聽到門口風鈴聲響動,微微側頭轉去就看到一個男人正推門進來。
那個男人個頭不輸容十三,穿着打扮休閒中不失正式,休閒款西裝沒有扣外扣,半敞着露出內裡的深色襯衣,西褲燙得筆直,五官立體帥氣有型,一進門就贏得咖啡店中的半數目光。
那男人似乎早就習慣成爲目光的聚焦點,並不怎麼在意,只是站在門口環視一週,立刻找到靠坐在落地窗邊的藍醉。
男人臉上露出極爲得體的笑容,筆直走向藍醉,靠近後腰身微微一躬,笑道:“請問是藍醉小姐嗎?”
“嗯。”
藍醉應了一聲,從頭到腳將人打量一遍。男人也任由藍醉打量,笑容如故,只是在看到藍醉面貌後眼中多了絲驚喜。
“你好,我是方子怡。”
話說完男人很自然的坐到藍醉對面,藍醉從打量完人後始終沒再擡頭,低頭緩緩啜着咖啡,似是十分羞澀,這一幕顯然讓方子怡更爲滿意。
“嗯,藍醉小姐,我先自我介紹下。我今年剛過30,現任方易集團銷售部總經理,我……”
等服務生過來,方子怡點完咖啡後就開始主動介紹自己。在方子怡一系列滔滔不絕的介紹中,藍醉表現得相當沉靜端莊,直到方子怡說話告一段落,這才擡起頭,微微一笑道:“說完了嗎?是不是該到我了?“
方子怡聞言微微一愣,不過也就是瞬間的事,依然笑容滿面道:“當然,如果藍醉小姐願意說的話,我很願意聽,希望我們能好好了解下對方。沒想到藍醉小姐比起照片還要漂亮百倍。能見到藍醉小姐真是我的榮幸。”
“是嗎?”藍醉溫柔的笑容中隱約有抹詭異的意味,“方先生,既然你說希望我們彼此能好好了解對方,那我們就應該展示出最真實的自己,對不對?”
方子怡顯是覺得有什麼不妥,又說不出哪裡不對勁,只能點頭符合道:“那是,那是。”
藍醉盯着方子怡,笑容越發詭異,左手撩開披散遮蓋臉頰左側的長髮,隱藏在發下的肌膚頓時暴露在落地窗透進來的天光之下。方子怡被藍醉奇怪的舉動帶動,禁不住定睛去看藍醉那片肌膚。粗看時還不覺得,這一細看方子怡才發現不僅僅是發下那一片,藍醉的臉上都隱隱有着一條條淺白色的痕跡,似是曾經被利刃之類劃破過再痊癒的,雖然癒合得很好沒有留下增生性疤痕,不細看發現不了,但想着這張嬌美的臉當時被毀得皮開肉綻鮮血淋漓的模樣,還是讓方子怡的笑容頓時僵住。
恰好這時候服務生把方子怡的咖啡擡過來,方子怡連忙接在手中,掩飾性的喝了一口,但笑容已有些勉強,輕聲道:“藍醉小姐以前是遭遇過什麼嗎?不過沒關係,現在醫學這麼發達,這也算不上什麼。”
藍醉對方子怡的話沒做反應,仍然微微笑着,只是眸中閃過孩童惡作劇般的快意,曼聲道:“方先生,你在說什麼?我還沒讓你看呢。”
“什……”
沒等方子怡說完,但見藍醉右手手指放在左眼上,用力向眼眶中按下。
方子怡還來不及驚呼,已經看到藍醉左眼處空空如也,掌心多出一枚圓滾滾白生生的眼球,隨着藍醉掌心一動,黑色的瞳孔轉而朝上,似是在瞪着方子怡一般。
嘩啦。
方子怡端在手中的咖啡盡數撒在他那身明顯價值不菲的西裝上,整個人已然方了,張口結舌望着藍醉的樣子哪裡還有半分剛剛進來時的倜儻風度。
藍醉沒理會方子怡,只是垂頭把玩着自己手中的眼球,兀自笑道:“方先生,既然大家以後是要長期相處的,這種事我總得坦誠相告,不能瞞着你,對吧?”
方子怡這時才稍微回過神,結結巴巴道:“是……是……藍醉小姐說的是!那個,我剛剛想起來今天下午公司還個重要會議我必須趕回去,就……就先告辭了。”
話說完也不等藍醉回答,方子怡跌跌撞撞站起就衝出了店門。
方子怡從翩翩落座到狼狽而逃,統共也不過十來分鐘的事。藍醉的位置靠近吧檯擋住大部分視線,店裡其他人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頻頻往這邊行注目禮。
藍醉可懶得管別人的想法,慢條斯理掏出清洗液洗淨眼球假體,再把假體塞回眼眶,託着下巴繼續慢悠悠的喝冷了的咖啡,像是剛纔發生的一切與她完全無關。
臨近幾桌有客人是看到藍醉摘眼球全過程的,也跟方子怡的反應差不多,匆匆買過單走了。君漪凰看到身周原本半滿的桌子轉眼空了一圈,不由頭疼,坐到藍醉旁邊,低聲問道:“你這是做什麼?”
雖說君漪凰不是十分清楚現在這個時代對於男性的衡量標準,但根據咖啡店裡其他人的反應也能判斷出這個方子怡算是人間翹楚。她全程旁觀,雖覺如鯁在喉,又覺得如果能成事,也算是藍醉一個好歸宿。沒想到藍醉竟然不管不顧的直接把人嚇跑了,讓君漪凰很是無語。
“怎麼,你還真想我和他相親啊?”藍醉伸手在空中做了個捏臉的姿勢,“別忘了我說的話哦。”
“……”
聽得背後竊竊私語不斷,君漪凰不再多話丟下錢拉着藍醉準備換個地方再繼續這個話題。但是藍醉對於‘君漪凰居然真的想讓她跟個陌生男人相親’這件事似乎很不爽,坐在椅子上不挪窩。君漪凰無奈只能仗着賀蘭馥的個頭半挾住藍醉的腰往外拽。賀蘭馥的面貌本就生得美豔逼人,今天君漪凰的打扮又偏中性,加之動作顯得強勢霸道,與民國裝扮貌似柔弱的藍醉站一起竟是說不出的和諧。這一下留下咖啡屋外圍看熱鬧的人頓時紛紛瞭然的“哦”了一聲,對剛纔那個帥哥爲什麼匆匆離開的原因有了新的註釋。
藍醉感受到周遭人的轉變,忽然心情大好,主動伸手攬住君漪凰,兩人就像是一對熱戀中的情人般在衆多觀衆目送下施施然走了。
再後來——當然也不會有什麼後來,君漪凰原來找個僻靜處訓誡藍醉一頓的打算在被藍醉摟着拖了一路逛遍小巷吃遍八方後也就不了了之。
說到底,對於方子怡的狼狽離開,君漪凰內心裡並不像她表現出來的那麼在意。
當藍醉把一路買來的小吃全部堆在她手上,自己拿着幾串烤肉籤子吃得滿嘴油花卻笑得燦爛如豔陽時,君漪凰跟在她旁邊,看着她的笑臉,心神竟有些恍惚,有種想答應她來世約定的衝動。
想陪着她,想守着她,看她永遠都這麼開心。
這個她,不是蘇靈雨,是藍醉。
對於藍醉的陽奉陰違藍母似是早有所料,只是打電話過來說了藍醉一頓就緊接着安排了下一場的相親。這一次藍母吸取了上次的教訓,安排的是個大學教師,信奉愛情是心靈的契合而非外貌的美醜。不過藍醉也不是吃素的主,一頓飯下來把以往的倒鬥經歷描述得繪聲繪色,尤其重點講述她有次她在陪葬坑中過夜,爲免寂寞抱着陪葬屍骨相擁而眠的情景,直把那老師說得面色青白,面對一桌美味佳餚食不知味,勉強扒完碗中白飯就匆匆離去。
想當然耳,第二次相親繼續以失敗告終。
相親這項活動從開始以爲藍醉介紹對象甩掉君漪凰爲目的轉變成了藍醉與藍母間角力的工具,人是一個個的來,再被藍醉用各種手段嚇得倉皇而走。當第六個相親對象被藍醉弄走後,藍母終於不淡定了,再沒能保持住以往的冷靜,直接在電話裡開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