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午後剛過,天際烈日如流火,刺眼的光輝毫不吝嗇地揮灑滿地。無論是過於明亮的日光還是異常的炎熱都讓在地底黑暗裡生存了近一個星期的一行人極度不適應。
密道的出口位於半山腰的一道山縫裡,外部有一條人工鑿出來的僅容一人行走的陡峭小道,小道鑿到離地五米高的位置就斷了,再往下則是天然的石崖,這樣的設計可以讓外來人員很難發現這條山道的存在。
石崖正下方是柔軟的黃沙,五米對於藍醉他們而言不算難事,頂多在沙裡打兩個滾。困難的是熱依木,容十三在揹着他跳下來時觸到了他的斷骨,把暈過去的人又活生生痛醒過來,放聲哀嚎。不過這個男人在看到這些人遵守承諾把坎吉帶出來後,終於鬆了口氣,在忍過最難捱的痛楚後閉了嘴,抖着手上的指南針開始分辨離開的方向。
他們下來的地方其實與來時爬上石頭城的山道不遠,考慮到藍醉在密道里的所作所爲,不管媼是不是真的懼怕日月星辰,容十三都認爲他們最好取了駱駝趁着陽光大好馬上離開這座石頭城,離媼的勢力範圍越遠越好。
商量的結果是容家兄弟回去牽駱駝,其餘人在山隙的陰涼處等待休息。至少過了兩個小時,兄弟兩人才磕磕絆絆牽着六峰乘駱駝走下山道。
這六峰駱駝是他們僅存的腳力,其餘的則都滑進了流沙陷阱裡早死透了。虧得駱駝身爲沙漠之舟,一星期不吃不喝除了精神略微萎靡外情況居然還不錯,而且所有駱駝身上的行李都綁得十分結實,容家兄弟甚至綁了繩索吊到陷阱下把能撈的東西都撈了起來,挽救出一包密封的饢,此外還在流沙陷阱裡用空水囊灌了幾袋水。不過這幾袋水他們只敢用來試喂一峰駱駝,餘下的駱駝和他們則喝自己殘留的確認乾淨的水。容十三到現在依舊疑惑當年長生城水源斷絕的事情,石頭城下陷阱裡的水源暫且不談,在甕城外就有一條熱河存在,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娑婆教人在那條河裡動了無法逆轉的手腳,飲者必死。鑑於此容十三對於流沙陷阱裡的水也十分忌憚,駱駝死一峰還能接受,他們則最好在耗盡自己儲備前儘快找到綠洲另外進行補充reads;。
駱駝揹負的行李裡大半是他們當時備的備用器具,所以纔沒解下來。這次目的已經達成這些器具都成了累贅,通通扔了,重要的飲水卻是極度緊缺,即便節約分配也只夠兩天的份,而兩天如果按照來時的路是絕對到不了綠洲區域的。熱依木當即決定尋找當年被北狄強制改道克羅寧大河的古河道,賭上一賭。
一路餐風露宿,日夜兼程,在熱依木的指點下一行人成功避開了流沙區域,但熱依木的傷勢卻在高溫下迅速惡化,開始發燒囈語,吃了抗生素和消炎藥也無濟於事。那陷阱裡的水果然有問題,第二天那一峰駱駝就倒了下去,雖沒死卻全身無力,再也站不起來。到了第三天所有人已經喝乾了水囊裡的最後一滴水,前方依舊黃沙茫茫,天地不分。
所有人經歷了一系列死裡逃生鬥智鬥勇,又馬不停蹄地進到環境嚴苛的沙漠裡跋涉,個個都是精疲力盡。藍醉和白素荷腿痠腳軟,坐倒在沙丘的陰影裡,摸着自己乾裂的嘴脣,再看向昏迷不醒的熱依木,苦笑不已。
藍醉摸着手上的戒指喃喃道:“沒想到那麼多難關都闖過來了,結果居然是死在沙漠裡。”
容十三面無表情地持着匕首在駱駝身上無關緊要處劃下一刀,駱駝一聲哀鳴,容十三卻把它拉實了,血水順着傷口流進水囊裡,直接了半袋才幫駱駝噴上止血噴劑。
駱駝的血味腥臭難聞,藍醉接過來剛湊到嘴邊眉頭就不自覺的擰起來,喝了兩口就把水囊交給白素荷:“真他媽難喝。”
白素荷默默接過來灌了一口,暫時解決了迫在眉睫的口渴,又把囊口對在蒙箏嘴邊。
蒙箏貓兒似的窩在白素荷身邊,模樣異常乖巧,抿着脣一直笑,又大又圓的眼睛笑得都快瞧不見了。直到聞到難聞的血腥味,這才把嘴一嘟,頭都埋到白素荷胸口裡,嘟囔道:“好難聞啊。”
白素荷無奈地把人抓起來,又把囊口湊過去:“聽話,喝一口。”
蒙箏拼命搖頭,眼睛忽閃,委屈得像快哭了:“白姐……”
白素荷的無奈到達最高點,又不能用強,只能壓着脾氣哄着:“聽話,就喝一口,不然你會脫水的。”
蒙箏伸手捂嘴:“……”
白素荷薄脣抿得死緊:“你再不喝我發火了。”
蒙箏眼珠子滴溜溜亂轉,顯然在“難喝”和“白素荷發火”兩個選項中困難抉擇,最終不甘不願地放下手,喝藥似的閉氣連灌幾口下肚。
白素荷用手抹去粘在蒙箏嘴角的駱駝血,濃稠的血水糊了蒙箏大半張嘴,看起來簡直像傳說裡的吸血鬼。
藍醉冷眼旁觀從昨晚就不斷上演的戲碼,手指又不自覺地去摸戒指,想說什麼最終還是沒說,往後一倒躺在被陽光曬得灼熱的沙子上,眯眼望着頭頂通透碧藍的天空和一方戒指的邊緣。
戒指的那塊戒面是上好的翡翠,足有大拇指指甲蓋大小,顏色沉凝,脈絡清晰,價值不菲,但對藍醉而言卻再沒什麼意義。
那個人……連最後一面都不見她,就那麼決絕的走了。
真是狠心啊,一如昔日南塘後宮裡的傳說,永遠的冷靜自持,雷厲風行,一旦認定的事情絕不手軟。
從內心決斷而言,君漪凰和夏若卿實際上是同一類人。
即使知道她是怕自己難過,即使那麼鄭重地許下諾言,但藍醉還是難以接受她居然就這麼一聲不響地離開。
過去的兩天兩夜,藍醉覺得自己變成了具行屍走肉,恍惚地隨着隊伍行走、吃喝,思想卻全部停頓的那一刻reads;。
不是傷心,不是絕望,而是徹徹底底的茫然。
白素荷旁觀藍醉的消沉萎靡,想了半天才靠過去勸道:“那個時辰好,她趕時間,你太累了纔沒叫你。”
這個理由藍醉兩天內已經聽了不下二十次,嘴角微勾,卻是極淡的自嘲:“我知道,遲到都要走的,無所謂。”
白素荷心道這像是無所謂的樣子?卻難得的沒再心直口快地刺激藍醉,在她額頭上輕拍兩下,聊作安慰。
依在白素荷身邊的蒙箏看到白素荷灌她喝完難喝的血水後就再不理會她,而去安慰藍醉,顯然不滿起來,磨磨蹭蹭地掛上白素荷手臂:“我喝下去了。”
白素荷奇怪地“嗯”了聲,她喂下去的,當然知道蒙箏喝下去了。
蒙箏不依不饒:“我喝下去了……”
白素荷:“……?”
蒙箏嘟嘴:“……獎勵呢……”
獎勵?糖?巧克力?
白素荷抓抓頭髮,她們現在連普通的食水都短缺,她去哪裡找這些奢侈品?
蒙箏眼睛一彎,自動自發把自己額頭湊到白素荷脣邊印了一印,嘻嘻笑道:“獎勵……唔……”
話沒說完蒙箏已經雙手捂住頭,眼神茫然一刻,旋即恢復清明,看清自己抱着白素荷的姿勢後,苦笑道:“白姐,她又纏着你耍賴了?”
白素荷麻木地點頭,對蒙箏的變化已經見怪不怪。蒙箏的魂魄在媼那還是受到了腐蝕,魂魄順序全亂了,主導身體的主魂不斷變換,也不知道哪一天才能融合恢復正常。
蒙箏嘆氣:“實在不行你打暈她吧,我們找到水了嗎?”
後面這句話問的卻是坐在一邊休息的容十三。
“沒有,熱依木昏迷不醒,小玖和坎吉兩個去找了。”容十三也是一臉的精疲力盡,這沙漠裡雖沒了長生城裡的諸多機關危機,但乾渴、炎熱、體力流失卻是更直接的威脅。
機關還能依靠人力解,而在自然的天地裡,大半卻只能聽天由命。
“如果gps沒在沙塵暴的時候弄丟就好了。”蒙箏對於這種天然的困境也是無計可施,唯有嘆氣。
“你如果清醒了先放開我怎麼樣?”
白素荷的聲音冷冷地在頭頂響起,蒙箏卻像是這時候才發現自己依舊抱着她一樣,啊了一聲,才慢慢鬆手。
藍醉和容十三對蒙箏的裝模作樣簡直是無語,一個一邊,直接閉上眼睛短暫打個盹,蓄養體力。
眼睛閉上沒三分鐘,遠處就傳來一陣大呼小叫。容十三最是警覺,當即跳起來,藍醉也翻身爬起,用手擋在眼前往遠處望。
兩個細小的人影連滾帶爬地順着高大的沙丘滑下來,還沒到底就手舞足蹈地起身,又滾了個狗吃屎,嘴裡估計灌進了不少沙子。那一大一小兩個人影卻不管不顧,容玖一把把坎吉抱在懷裡,朝幾人的歇息地猛衝過來。
“水,找到了……找到了……暗河!水!水!水啊!”容玖激動得熱淚盈眶,連說話都結巴了,“克羅寧,克羅寧,古河道!暗河!我們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