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掛牆上的老擺鐘咚咚響起沉悶鐘聲,與此同時門外也響起叩門聲:“容家三位爺,茶會開始了。”
藍醉如蒙大赦,把君漪凰往包裡一塞,主動去拉門。對面另有個夥計在敲劃給藍家的房間,藍醉一笑:“我在這裡,一起帶路吧。”
茶會的場所是在小洋樓後面的一個圓形玻璃屋子裡。玻璃屋子是全透明構造,看着有點像花房溫室,佔地面積卻是不小。屋子四面開了四個入口,此刻都有夥計站着伺候。裡頭分三層,呈階梯狀,頭一層正中擱着一個特大的琉璃臺子,此刻臺子上擺放了一塊紅綢緞,緞子上還是空的,就等着主家上貨。每個入口旁側有玻璃小梯供人上第二和第三層,二三層中每層之間用磨砂玻璃隔成單獨的隔間,就是茶客看貨的包廂。
這玻璃屋造型頗爲稀罕,有些以前沒來過的揀貨人不禁讚賞有加。揀貨最怕的就是看走眼估錯價,看走眼有很多因素,除了經驗不足眼力不夠,光線是最容易影響的。懷遠閣的主人家建了這間玻璃屋,爲的就是儘量不開燈讓揀貨人在自然光線下看貨選貨出價,這樣也博得一個好名聲。
容家是第一次來,藍醉卻不是。由着夥計從東門帶上二層,藍醉仲叔這才和容家三人分了手,容家三兄弟自被帶進旁邊一個隔間。
此刻揀貨人都被引着進場了,整個玻璃屋裡透過磨砂玻璃看着人影憧憧,卻靜得嚇人。雨已經停了,天光開始放亮,屋頂有聚光的設計,把整個玻璃屋內照得亮堂堂的。藍醉坐在欄杆邊緣下望,把一層臺子上的綢緞邊緣穗子都瞧得清清楚楚。
既然是茶會,自然是要上茶的。上茶的時候夥計還送上一本印製精美的花名冊,上頭就是這批貨的明細清單。等一切齊備妥當,一個圓臉彎眉笑容可掬穿着藏青大褂的三十歲男人才走到一層的琉璃臺子旁邊,沒拿麥克風,一說話卻是氣出丹田滿場聽得賊清,想來是個練家子的。
“各位爺、各位小姐,感謝各位賣懷遠閣這份薄面,千里迢迢從各地趕來。如今各位手裡頭都拿到這批貨的花名冊了,不妨先瞧瞧有什麼中意的,待會也好各自出手。”
藍醉知道開頭的都是場面話,並沒在意聽。從拿到冊子開始她就在掃第一頁的目錄。這次走的貨一共是一十七件,有大有小,多半是書畫碑帖玉器瓷器,另外還有一枚私家刻印、一把青銅觚、一方石硯,都還算是不打眼比較好出手的。藍醉往後翻,就是各個物件的各角度照片和細節拍攝。
藍醉和仲叔邊看邊在心裡定個預估價,翻了七八頁,頁面上出現一把羊脂玉梳。玉梳通體脂白,稍泛淡青,梳面空漏團雲紋,邊緣對雕出兩朵芙蓉花,保存得甚是完好,價值不菲。藍醉翻冊子的動作頓了頓,看着這玉梳略略有點眼熟,但一時又想不起到底是哪裡眼熟。
“小醉,先看後面的。”仲叔在旁側催促,要是不先看一遍細圖心裡有個譜,等會出價的時候會很吃虧。
藍醉依言翻了過去,心思有些許恍惚。不過接下來的揀貨關係到藍家日後的鋪子生計,定定神,藍醉便將那把玉梳拋到腦後。
那個主持靜立了十分鐘等各位揀貨人把冊子大致翻看一遍,一層也沒閒着,移上來一個金鑼,一面100寸的大液晶屏。十分鐘一到,隨着金鑼‘哐’一聲響,各個隔間緊挨着欄杆立着的那個液晶屏幕一閃紛紛亮了。
“各位爺、各位小姐,揀貨這就要開始了。在場的有許多老主顧,也有新來客,所以咱還是得把規矩再說一說。各位面前有個液晶屏,能從各個角度看到物件的細節。屏旁邊還有個小金鑼。有看得上的物件,各位可以用手指頭摁屏幕出價,要有用不慣的也可以用傳統的敲金鑼。各位儘管出價,咱這耳朵在下頭聽着吶。一下是加一次價,連兩下是包件,每個物件開拍五分鐘後才能包件,包件價格是這物件最高價的五倍。要有一物件兩家都實在割捨不下的,包件後還有三次機會,每次出價是上次價格的雙倍,因此各位爺和小姐下手的時候可得謹慎了。另外難聽話咱也得說在前頭,懷遠閣在盤貨界佔着一席地頭,有着幾分臉面。出了價不要的、想砸場子的,還請三思而後行。”
主持人說到最後一句話眼神微冷,看了遍全場,有本來想投機取巧的人這下都淡了心思。
主持人靜默數秒又笑道:“那各位,這就開始了。”
第一件上的貨就是那把青銅觚,青銅器少見,算是高端貨,收的人又多又出得起價,即便是不大的器具也是價值萬金。剛開場各間金鑼就敲得叮咚響,更別提年輕人下手點着那屏幕。一層那個液晶屏隨着主持人的報數和各隔間電腦上的出價,上頭數字瞬息萬變。但這也就是前三四分鐘的事,隨着數字位數增加,越到後來出價的人越少,等到主持人數了三,底下金鑼一聲響,第一個物價就算是成交了。
不過短短十來分鐘時間,在場諸人都是一背汗。第一件拍完,藍醉臉色越發難看了。空了兩年多,大家手裡都缺貨,出價全下狠手。尤其是敲金鑼出價,現在有了電腦其實是不必要再用這種麻煩手段的,但是滿場金鑼響的時候很容易把人的情緒帶起來,一輪接一輪把價格往上壓,這樣到手的東西再轉手利潤空間就很薄。不過藍醉即便心情再不爽,主家仍是該繼續上貨繼續拍價不會停,她只得繼續盯着下層那塊紅綢緞上,判斷是否該入手。
拍完第五件,中場休息,藍醉靠在椅子上頭暈眼花。揀貨很費神,注意力必須高度集中。藍醉覺玻璃屋子裡憋得慌,給仲叔打了個招呼下樓先去園子裡走走。
許多人都趁着中場的時間出來溜達放鬆,園子裡到處是人,有些熟識的站在一起聊天。這會藍醉心頭煩悶想找清淨,轉到園子邊緣一顆大桂花樹下。這邊離玻璃屋遠,人相對也少得多,藍醉在石凳上坐了,聞着植物散發的清香,躁意漸漸消了,臉上神情也順了許多。
“小姐貴姓?怎麼一個人坐在樹下發呆啊。”
突然有人聲響起,藍醉左右看看都沒人,才確定來人是在跟她說話。
來者是個二十*的年輕人,上脣留着短髭,個頭挺高卻又幹又瘦,跟棵竹竿似的,上下一身黑西裝,不過人太瘦撐不起來,空蕩蕩看着就有幾絲猥瑣。
藍醉厭惡的皺了皺眉,以爲是無聊人士看她落單過來搭訕,轉過頭不接話。
那個年輕人卻鍥而不捨,又走近幾步,笑道:“我姓朱,上志下廣。”
朱志廣?藍醉琢磨了下,道上沒聽過這號人物,加上年輕人說話不文不白的聽着難受,藍醉站起來就想走。
“小姐來這裡也是喜歡古玩的同好吧?我這有幾樣小件,不知道小姐有沒有興趣?”
朱志廣看藍醉要走有些急了,一下撇開客套直奔主題。藍醉腳步微一遲疑,這又坐回去正眼打量朱志廣。
“什麼東西?”
“小姐不知道怎麼稱呼?”
“我姓金。”
藍醉不想對着陌生人透露姓名,隨意編了個。那朱志廣看藍醉搭理他了,臉上笑出一朵花,聲音壓得低低的道:“金小姐,我這幾樣都是精緻的女孩子喜歡的小東西,成色也好,比起場子裡拍的那些價格可便宜多了。裡面那些,嘿,都是嫌錢太多砸錢來着,不實在!”
“你哪來的?”
“嗨,還能哪來的,明人不說暗話,當然是下面翻出來的!盤貨的主顧嫌東西小,我乾脆自己找買家得了。我跟金小姐一見如故,覺得投緣得很,就不知道金小姐有沒有這個意思?”
藍醉上下打量了朱志廣幾眼,狐疑道:“是些什麼東西?”
“唐末的,佩蟬玉笄珥璫之類的小玩意。金小姐這麼漂亮的姑娘,跟這些精緻東西最相配了,要是玩膩了,這些小玩意也容易轉手,怎麼算都不虧……”
朱志廣還在嘚嘚往下講,藍醉卻嬌軀一震,終於知道那把羊脂玉梳她瞧着爲什麼眼熟了。
朱志廣話裡提到珥璫,藍醉纔想起來兩年多前她從君漪凰的妝奩匣子裡拿裝有顧盼一魂古玉的時候順了一隻紫玉芙蓉耳鐺。因爲只順了一隻沒成雙,東西又小不值什麼價,藍醉就把那耳鐺收在梳妝櫃裡,後來各種事情一忙就把這事忘了個精光。
那隻紫玉芙蓉耳鐺物件雖小,造型卻十分精緻,紫玉周圈連刻了一圈小小的芙蓉花。剛纔她在圖上看着那把羊脂玉梳邊上也鏤刻得有芙蓉花,兩個物件的工藝造型竟十分相似,顯然是同一時期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