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腳步聲,剛進門的時候有些趔趄。
夏繁錦渾身一僵,即使沒有睜開眼,這幾天被她排斥着的那種熟悉感卻只增不減。
藉着黑暗,她睜開了一條眼縫,只看了一眼那走路有些不穩的身影。
他越靠近,刺鼻的酒味越濃。
夏繁錦默不作聲的閉上了眼睛。
腳步聲停在了病牀邊,來人沒有說話。但是兩聲“咯噠”的輕響從牀頭處傳來。然後她感覺自己衣領下的一顆釦子被拉扯起來,竟然被他拿剪刀剪掉了。
他拿起釦子起身,放下剪刀,轉身。
夏繁錦心涼了半截,也不管自己在這之前是不是在裝睡,她冷冷的質問:“你手裡拿的什麼?”
唐斂轉身停住的背影英挺頎長,“竊聽器。”
他回答的理所當然,也淡然自若,好像一開始就知道夏繁錦沒有睡着一般,對她突然出聲的質問,並沒有任何的驚訝。
夏繁錦想笑,然而她也確實笑了出來。
“你裝了多少個?”
“每件衣服上都有一個。”
夏繁錦終於明白了,所以這幾天,包括他回b市的那段時間,她的動向,她和別人的交談,都一字不落的通過這竊聽器傳入他的耳裡。
她似乎有點明白了,爲什麼他從b市回來之後撤走了潛伏在她周圍的手下,除了跟她“決裂”那天就再未踏足過病房,也沒有再像餘音媤說的那般,等她爲他澄清。
她理不清了,到底有多少紛亂與糾纏在其中。
“下次你想知道什麼,直接問我,我都可以告訴你。”夏繁錦語氣中帶着笑意。說完卻又覺得自己說了句廢話,他都撤走竊聽器了,難道還有什麼想知道的嗎?
病房門打開,再關上。
夏繁錦摸了摸胸口的位置,領口因爲少了一顆釦子而袒露除了一大片肌膚,她覺得有些冷,將衣領拉攏了一些,然後蓋好了被子。
第二天,溫麗莎告訴了夏繁錦最後結果,景驍對她的意願沒有異議。夏繁錦在之前很長一段時間就已經沒有接任何通告,所以不存在因爲合作終止而產生的合同糾紛。
至少在這方面沒有給華納國際帶來任何損失。
商討結果一出,夏繁錦說隨時都可以舉行發佈會,但是她不會出席,這也是他們共同商量的結果,夏繁錦的身體經不起折騰,發佈會上萬一人羣躁動起來,出現什麼閃失,後果不敢料想。
溫麗莎遂了夏繁錦的願,也希望她把事情處理完安安心心養肚子裡的胎。
當天中午就放出消息,晚上七點在華納國際一樓會議廳舉行夏繁錦退出娛樂圈的發佈會。
結果可想而知,不到四點,一大波記者就等在了華納國際大廈樓外,期盼着能來個中途攔截,堵住夏繁錦的人,第一時間拿到新聞。
結果,到了發佈會的前一分鐘,也沒有發現夏繁錦的身影。只有大廈裡出來了幾名安保維持秩序,讓他們可以開始有序入場了。
溫麗莎作爲整場發佈會的發言人,全程用一句話堵回了所有尖酸犀利、焦灼磨人的問題。那就是夏繁錦有了新的人生規劃。
發佈會持續了半個小時不到便由主辦方單一宣佈結束。
溫麗莎站在滿會議廳的記者前,刺眼的閃光燈差點閃瞎她的眼,她清了清嗓子,面帶微笑,“謝謝這麼久以來各路媒體對夏繁錦的關注,無論是好意的惡意的,我都幫她記着了。她的意願是褪去‘公衆人物’這層標籤,追求她想要的生活,無論是一名母親,還是一位太太。我也希望大家尊重她的選擇,從今以後夏繁錦不再是一個名詞,而是她自己。”
溫麗莎微微揚起下巴,說了這麼多,無非是一個意思,夏繁錦從今以後不再是公衆人物,你們都別去打擾她。那句“無論是好意的惡意的,我都幫她記着了”聽起來更是威脅力十足。
都說溫麗莎不好惹,難對付,因爲她的後臺就擺在那兒,你得罪不起。憑她混了這麼多年的人脈和口碑,單單是以操縱輿論,就能搞死一家雜誌社。
溫麗莎跟夏繁錦交情不淺,坊間略有傳聞,這下看來是真的。
但是夏繁錦退羣的影響力在短時間內是不會平息下去的,就像是一杯開水的溫度,無法在一秒鐘內降至冰點。
夏繁錦是從電視上看的發佈會直播,在發佈會之後夏繁錦點開了微博,“夏繁錦退出娛樂圈”已經成了微博熱門話題no。1。
估計她是娛樂圈少有的一個沒有被“滾出娛樂圈”的話題刷屏,卻直接退出娛樂圈的當紅小天后。
話題刷屏的是一名骨灰級的影評人熒屏從此多了一個遺憾,幸得《北方有佳人》。
“熒屏從此多了一個遺憾”這算是對她極高的評價了。
如果夏繁錦從今以後再不復出,《北方有佳人》便是她最後一部作品。
夏繁錦看了之在想,如果商致也不再當導演……那這部片子到時候會不會成爲世人銘記的歷史?
電視上發佈會的畫面剛剛被切換,夏繁錦就接到了溫麗莎的電話。
“還滿意嗎?”溫麗莎尾音上揚的嗓音從電話那端傳來。
“還不錯。”溫麗莎已經很爲她着想了,話中很明顯的讓人不要再來打擾她的生活,雖然在短時間內還不可能。
溫麗莎靠在會議廳後的石柱上,冰涼涼的,刺得她背脊有一陣寒意竄過,她有些悵然,“恭喜你,正式成爲無業遊民。”
至少夏繁錦在這一行是不會再有收入了。
“我才23歲。”夏繁錦微微一笑,表示自己前程遠大。
比她年長四五歲的溫麗莎就笑了,什麼悵然,什麼可惜,都一掃而光,翻了個白眼,“嘚瑟吧你!”
夏繁錦坐在病牀上,感覺就像被解開了束縛她已久的腳鏈一樣,前所未有的輕鬆,但卻還要重新學着以原來的方式行走。
溫麗莎說待會兒過來陪她,便掛了電話。
將手機放到一邊,夏繁錦隨手拿起一本放在牀頭的孕婦手冊翻看。
醫院五樓,精神科。
餘音媤按下遙控,原本停留在華納國際會議廳的畫面,頓時一片漆黑。
她垂眸半晌,扭頭看向在一邊看報紙的唐斂,“你提前知道這件事嗎?”
唐斂沒有回答,立體深邃的五官,留給她的還是一個側臉。
餘音媤有一下沒一下的摸着自己左手手臂上的紗布,低啞的笑聲空蕩蕩的,“你每天下從公司到這兒,不是看雜誌報紙就是看文件,話也不跟我說幾句,你還不如回家去,或者到夏繁錦那裡去。像完成任務一樣跟我待在一起,你沒有想過我看着難受嗎?”
“你需要人照顧。”唐斂將報紙扔在茶几上,看了一眼手錶,又看了她一眼,只是那眼神沉穩得看不到任何波瀾。
“你就盡情的施捨我吧。”餘音媤淡淡的自嘲了一句。
她這麼久以來都住在精神科,因爲爆炸那天她因爲精神緊繃導致暫時性休克,長時間昏厥,再加上她有抑鬱症病史,醒來之後直接從從急診科轉至精神科。
可她那天手臂劃傷之後,又有燒傷科和皮膚科的醫生經常出入她的病房。
這個點,醫院有值班醫生帶着護士進來給她的手臂換藥,順便檢查一下情況。
餘音媤收起了自嘲的笑,自覺將手伸出去,護士給她取了紗布。
過來的這位是皮膚科的醫生,剛看了一眼她的手,頓時問了一句:“你傷口沾了水?”
“洗澡的時候不小心弄溼的。”餘音媤看着自己某些地方出現潰爛的小膿包,輕聲淡語的說。
醫生看着這種不配合的病人最來氣,當時就冷笑了一聲:“喲呵,真是本事,還洗澡呢,你怎麼不去游泳池泡一圈?告訴過你,你這燒傷後植過皮的皮膚再受傷的話是很容易感染的,水更是是萬萬碰不得的。”
餘音媤哦了一聲,“我下次會注意。”
醫生頓了頓冷笑,“我看你也沒把自己的身體當回事,”又瞧了一眼她莫不在乎的臉,醫生肅着臉,疑惑的問:“精神科開的藥準時吃了嗎?”
“吃了。”
“我看你跟沒吃一樣。”不然怎麼會一副看起來我很正常,實際上生無可戀的臉。
餘音媤,“……”
唐斂看着護士給她包紮完,他擡起手,看了一眼腕錶,“我還有事,先走了。”
“你以後不要再來了,”她之間拂過新換好的紗布,掀了掀眼皮看向他,“我住院是我自己發病,跟你無關,手上的傷也不是你造成。”
“你弄傷自己的手不就是想讓我覺得愧疚嗎?餘音媤,說一套做一套,你不嫌累嗎?”唐斂很平靜的說着,捏了捏眉心,淡漠平緩的語氣中並沒有字眼裡會表達出來的嘲諷。
餘音媤一怔,彎起脣角,“那你愧疚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