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明湛斜倚在硃紅描金的廊柱上,抱胸閒閒的看着臨亭對月喝酒的蔣項墨。
氣死風燈在徐徐的夜風下搖搖晃晃,忽明忽暗的暈黃色光影裡,柏明湛看不透蔣項墨虛眯的眼神,但他的面色一目瞭然,意氣張揚、躊躇滿志。
柏明湛無聲的扯了扯脣角大步走了過去。
蔣項墨已然發覺了柏明湛的到來,提壺將對面的空杯倒滿,拿起來遞給柏明湛。
柏明湛接過來仰頭飲下,捏着空杯在蔣項墨對面坐了下來,二人均一言不發,接連三杯下肚,才停下手來。
“行之最大的心願是什麼?”柏明湛先開了口,問了一個很突兀卻又勾動人心的問題。
柏明湛這話確實觸動了蔣項墨心底的情緒,他盯着面前的酒杯沉默幾息,才倒滿了一口灌下去,又重重的將酒杯磕在玉石案几上,聲音裡帶了幾分悵然,“小時候希望父母活過來,像大伯父和大伯母疼寵大哥那樣寵我,年少時一腔熱血滿腹豪情,恨不能馬革裹屍忠君報國,以揚名立萬千古流芳,而今倒是什麼都淡了,只盼着祖母和祖父福壽安康長命百年……”
柏明湛輕輕一笑,提壺給蔣項墨將酒倒上調侃道:“竟不知殺伐決斷、威震韃靼的冷麪殺神還是個至純至孝的性情中人……”
蔣項墨不知想到什麼,面上浮現了一絲複雜沉凝,他看了眼柏明湛,“子清的心願又是什麼?”
柏明湛的目色落在手中的酒杯上,澄澈如金的液體在琥珀色熒光玉杯的晃動下泛着瀲灩的酒香,朗月清輝下他那張俊逸絕塵的臉上是一種疼痛而追思的神情。
他舉杯對月,神思遙邈,將那杯酒俯身傾灑在身前,喑啞道:“佳人不曾遠去,逝者猶在人間。”
……
柏明湛臨近子時才滿身酒氣的回到柏府,整個柏府一反常態的燈火通明,下人們戰戰兢兢的伺立在廊下,夜色深沉,卻無一人倦怠睏乏。
城府深深、威風八面的柏管家親自守在大門處,老驢拉磨似的圍着府門口的威武石獅子一遍遍的打圈兒,派去的人一波又一波,三少爺姍姍來遲,真真急的他頭髮鬍子簌簌往下掉。
遠遠的看見柏明湛一晃三搖的身影,柏管家長出一口氣抹了把臉上的汗珠子,這位祖宗可算回來了,“我的三少爺,快,夫人在祠堂跪着呢。”
柏明湛因喝酒泛起微紅的臉色陡的轉爲陰青,“我娘怎麼會在祠堂,是那個老東西讓她去跪的?”說着柏明湛就往柏知府的書房奔去。
老東西指的自然是他爹知府大人。
三少爺這大逆不道的話差點讓柏管家心肝一抖當場跪了,“我的爺,你到底喝了多少?”
“不是老爺,是夫人自己堅持去的,祠堂露深夜重,三少爺還是先去勸勸夫人回去吧……”柏管家邊解釋邊上前攔住柏明湛,連拖帶拽的扯着他往祠堂去。
柏明湛扒開柏管家的手,看了看柏知府書房的方向,又看了看祠堂的方向,伸手揉了揉眉心大步往祠堂去。
進了祠堂柏明湛先對着肅穆端沉的祖宗牌位恭恭敬敬的磕了頭,不由分說拉起苗氏就往外走。
苗氏止住他,“湛兒,這是娘應受的懲罰。”
“什麼懲罰,去他孃的懲罰……”柏明湛猛的大罵了一聲,一腳踢開苗氏身側的蒲團,“娘做錯了什麼,我們做錯了什麼,我們是他的妻兒,不是他的卒子,憑什麼我們的人生要受他擺佈,他休想……”
“憑什麼?憑你是柏家的子孫,憑你身上流着的是我柏馳亞的血脈,柏氏一族的存亡是你必須承擔的責任!”柏知府冷眉怒目的走了進來,無視柏明湛猩紅憤恨的目光,徑直來到他身前,伸手將一張大紅的燙金帖子砸在柏明湛臉上,“明日即刻上京拜會稽尚書,他會是下一任內閣首輔,也是你未來的岳丈泰山。”
柏明湛眉心突跳,握手成拳,他深吸一口氣,將那帖子撿了起來,一眼掠過,他嘲諷的嗤笑一聲,伸手將那帖子一撕爲二,皮笑肉不笑的衝了他爹道:“知府大人好算計,既然你如此利慾薰心厚顏無恥,何不親自登門爲婿,你二人翁婿聯手,狼狽苟合,定能叱吒朝堂,成就一樁千古佳話---”
“你這個混賬逆子,是我太寵你,纔會讓你日益無法無天!”柏知府七竅生煙,暴跳而起,一腳踹到了柏明湛的小腹處。
父子二人離的雖近,柏知府出腳迅猛,但柏明湛若是有心要躲,也不是躲不過去,他卻沒躲,咬着牙的硬受了柏知府這結結實實的一腳。
當下,柏明湛微彎了身子抱着小腹往後踉蹌了幾步,一聲不可抑制的咳嗽,脣角就有鮮血溢出。
“湛兒!”苗氏一聲痛呼,跌跌撞撞的抱扶住柏明湛,驚惶道:“湛兒,湛兒,你怎麼樣了,不要嚇娘,不要嚇娘啊!”
柏明湛不想讓苗氏爲他擔心,勉強忍着痛楚搖頭,額頭卻在瞬間冒出了細密的汗珠。
苗氏顫抖着手幫柏明湛擦汗,一向優雅雍容的她忽然含恨衝了柏知府尖銳的大吼,“柏馳亞,虎毒不食子,他是你的兒子,你的親生兒子,你們一次次害的他還不夠嗎,你竟然還能對他下的去毒手,好,好,好,你是要逼死我們母子,今日,我就成全你!”
苗氏悲憤欲絕,摸出袖間的一個物件衝了自己的咽喉猛刺而去。
那是一柄並不精緻卻鋒利異常的金玉簪子。
這一幕驚的父子二人驟然失色,柏知府盯着苗氏手中的那支簪子神色複雜情緒激動,他想也不想,伸手扯了自己腰間的麒麟玉佩打向苗氏的手腕,柏明湛卻是以掌相護,迎着尖利的簪尖用自己的手掌擋在了苗氏的脖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