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九章 抉擇

這顆翡翠色的珠子是老實和尚在西梧的一處戰後遺址中的意外發現。那片遺址傳說是衆神隕落之所,隱藏着許多不出世的寶貝,這顆能讓人死而復生的復生寶珠便是其中之一。

死而復生乃天之大忌,違背天道必受天譴。復生寶珠確實可以讓人死而復生,但卻是以使用者自身的陽壽進行交換。所救之人修爲越高,損耗的陽壽越多。

復活玉娘那次,老實和尚損耗了十年陽壽,因爲玉娘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此次拯救千宇,需要耗費百年陽壽。老實和尚的壽命也就一兩百年,這還是建立在他強悍的修爲的基礎上。倘若他修爲再弱一些,此次施救會要了他的命。

一百年的陽壽損耗,讓老實和尚一夜白頭。儘管他的頭上沒有頭髮,但眉毛和鬍子都變得銀白。大餅似的臉上也起了皺紋,整個人的精神明顯衰老了幾個等級。

一夜過後,他憔悴不堪,直接趴在了千宇身上,沉沉睡去……

清晨的陽光和煦而溫暖,透過雕刻着花紋的窗臺灑進屋內,投下一片斑駁的圖案。

這應該是千宇最接近死亡的一次。他無法睜開雙眼,也感受不到任何的事物。他的思想彷彿在一片黑暗中飄蕩,這片黑暗深邃而寂靜,沒有出口,廣闊無邊。

他想要呼救,卻根本發不出任何聲音。他想要奔走,卻感受不到肉體的存在。他想要驅散黑暗,卻發現自己已融入黑暗,成爲了黑暗的一部分。

“我已經……死了?”他問自己。

沒有回答。

千宇的思想在黑暗中游蕩,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他的思想也開始渙散,一點點被黑暗吞噬,湮滅……直到某一刻,黑暗中突然出現一道微弱的光——淡淡的,似乎是……綠色?

伴隨着綠光的照入,黑暗被逐漸驅散。他的思想再度變得凝實,漸漸地,他聽到了嘩啦啦的水聲,流淌間帶給他溫暖的感覺。不一會兒,他再次感受到了肉體的存在,他開始盡情呼吸,盡情享受着綠光帶來的溫暖。

僵硬的肉體終於起了反應,他動了動自己的右手手指,然後慢慢睜開了雙眼,身體被壓着很難受,他想搞清楚壓迫他的到底是何物。目光下移,他發現壓在他身上的是一個人,一個和尚!老實和尚!

老實和尚就趴在他肚子上睡着了,口裡不斷地流出哈喇子,讓千宇感覺一陣噁心。更讓他噁心的是,他現在光着身子,啥也沒穿!

“走開!”千宇下意識地猛推,老實和尚便飛了出去,跌落在地。儘管如此,老實和尚依然沒有醒的跡象,這讓千宇有些奇怪。他忍住心中怒火,趕緊穿好衣物,然後把老實和尚搬到牀榻之上。

“這死和尚怎麼變成白眉了?而且看起來憔悴了不少……”千宇很是疑惑,然後伸手給老實和尚探鼻息,氣息有些微弱,急需調養!

“死和尚這是怎麼了?被那些女人榨乾了?”千宇更加疑惑,“那些女人再怎麼飢渴,也不至於把死和尚榨得一夜白眉,應該是其他的原因……”

這時,千宇摸了摸自己的後背,傷勢已經好了,想起昨夜被那僞裝成女孩的變態男刺殺,他心裡的氣就不打一處來。他中計後,整個人便失去了意識。

“應該是死和尚救了我。”千宇推斷道,“可他爲什麼會如此蒼老呢?難不成是爲了救我?如果真是如此,那我必須要好好感謝他。”

“就假設是你救了我吧,如今我也幫幫你。”千宇拿出丹爐,準備好療傷的藥草,開始煉製丹藥。好久沒有煉丹,手法都有些生疏了。好在他的聚靈基礎紮實,不一會兒就有手感了,輕車熟路地開始煉丹。

三個時辰後,丹藥煉製成功,他給老實和尚服下,估計老實和尚一時半會兒不會醒,只能等待着他的身體慢慢恢復。

收拾好丹爐,調整好情緒之後,千宇戴上人皮面具,成爲了一名邋遢的鬍子大叔。只要他不出聲,就不會露出破綻。

昨夜的暗殺沒有殺死他,幕後主使很可能會再次派人暗殺他,所以他不得不小心。

他想去找一個人——廖允川。

昨夜的那場刺殺,像是精心安排好的,所以他可以斷定,有人想殺他!

他來神影之城也有一些年頭了,但他並未與任何人結仇。唯一可能有殺人動機的人,他只能想到趙如尋。

沒錯,又是趙如尋!

刺殺就發生在他與趙如尋談話之後,哪有這麼巧的事情?他離開後,趙如尋很可能派人跟蹤他,或者是託人問了他昨天的去處,然後一路跟隨。

昨天,只有一個人瞭解他的行程——廖允川。廖允川與他無冤無仇,自然不會殺害他。他想要確認,趙如尋是否派人找廖允川打探他的行蹤。如果有,那就證明趙如尋心裡有鬼,他想阻止千宇繼續查案!

千宇很快便找到了廖允川,摘下人皮面具,表明來意後,廖允川的回答是:“沒有。”

“確定嗎?”千宇略微有些失望,想再求證一次。

“確定。”廖允川堅定地回答道,“千宇小友,聽說你還在查失蹤案?”

“只是我自己瞎搞而已,算不上查案。”千宇笑着回答。

“哦……”廖允川很有深意地看了千宇一眼,“千宇小友,放手吧。此案真兇已經落網,沒有查下去的必要了。”

“這案子還有許多疑點沒有解決,我……”

“昨夜如尋跟我聊了失蹤案,他說,他就是幕後主使。”廖允川淡淡的一句話,宛若一顆驚雷,直接把千宇電的頭昏腦脹。

趙如尋承認自己是兇手?!

這是什麼操作?

“他還透露,不僅僅是這次失蹤案,幾年前已經確認真兇的失蹤案也是他犯下的。那些所謂的兇手,都是他找的替罪羊。也就是說,這幾年發生在神影之城的七十多起謀殺,兇手都是他。”廖允川平靜地有點可怕,千宇整個人都愣住了。

七十多條人命!

都是趙如尋一人所殺!

這就是赫赫有名的大善人?!

“城主打算怎麼做?”千宇緊張地問道。

“暫時沒有打算。”廖允川的語氣依舊平靜。

“什麼?!”千宇的聲音足以震破廖允川的耳膜,廖允川卻像沒聽見一樣,自顧自地說道:“千宇小友,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是你並不瞭解這背後的利益關係,你並不瞭解神影之城的城民。多說無益,從今日起,你便離開神影之城吧,這座城市不再需要你了。”

“我無法接受!”千宇情緒十分激動,他氣的想拍桌子!

“你先回去吧,過一陣子你就想的通了。”

“爲什麼?趙如尋犯下如此滔天罪行,你作爲城主,不僅不捉拿真兇,反而成爲幫兇,一起粉飾太平?”千宇的質問字字誅心,廖允川的臉色有了些微的變化,不知道是羞愧還是自責。

不過他很快便恢復了平靜,“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解決方式。”

“這算什麼解決方式?!”千宇仍然在氣頭上,“七十多條人命,七十多個美滿的家庭就這樣被破壞了!趙如尋必須被千刀萬剮,才能償還他犯下的罪孽!必須給神影之城的三十多萬城民一個交代,他們有權利知道真相!”

“真相已經公佈了。”

“我說的是真正的真相!”千宇如同餓狼般盯着臉色平靜的廖允川,他氣得快要爆炸。

“那你說說,怎麼個公佈法?”廖允川突然發問,千宇愣了一會兒,道:“告訴所有城民,趙如尋就是幕後黑手,然後當衆斬殺。”

“天真。”廖允川不怒反笑,“我早就說過,你根本不瞭解案件背後的利益關係,所以才說出如此可笑的想法。如尋在神影之城是神一般的存在,每年他都會免費爲城民救治,免費發放生活所需,在城民口中有口皆碑。神影之城的收入來源主要是丹藥售賣,而所有的丹藥都是由如尋親自煉製,也就是說,如尋掌控着城內的經濟命脈。不僅如此,因爲如尋五品聚靈師的身份,其他幾座大城的城主纔會屈尊前來拜訪,與神影之城建立長久的貿易合作關係。一些不出世的大能之輩更是自願成爲其貼身護衛,並且言聽計從。可以說,沒有趙如尋,就沒有神影之城!他即便想要我這城主之位,我也只能拱手讓他。”

“現在,你還想公佈真相嗎?”

千宇啞口無言,他沒想到,趙如尋在神影之城扮演着如此重要的角色。如果他對城民們說趙如尋是真兇,以趙如尋在城內的影響力,那些城民不僅不會相信他,反而會羣起而攻之,到時候他自身都難保。

這一刻,他終於明白了廖允川的無奈。

可是,因爲這些客觀存在的原因,就可以讓真兇任意逍遙?

千宇過不去自己心裡的這一道坎。

於是,他堅定地擡起頭,目光中充滿鎮定,看向廖允川,道:“我想試試。”

“你怎麼就這麼固執?”廖允川生氣了。他氣得起身,居高臨下地看着千宇,憤憤道:“就爲了所謂的真相?就爲了那七十多條人命?就爲了你那顆自私的心?!”

千宇的內心產生了動搖,漸漸開始懷疑自己。就像是犯了錯誤的孩子,緩緩低下了頭。

“我敢保證,只要你公佈真相,神影之城絕對會亂成一鍋粥。到時候場面無法控制,整個神影之城都會陷入癱瘓,這就是你想要的結果?!”

“你知不知道,因爲你自私的嘗試,神影之城的三十萬城民將會陷入無限的災難之中!”

廖允川的話如同鞭子一般,狠狠地抽打在千宇那顆充滿熱忱,對正義擁有無限嚮往的活潑的心臟上,在這顆心臟上留下了醜陋的鞭痕,一輩子都無法抹去。

就這樣放棄嗎?

可那畢竟是七十多條活生生的人命啊!

讓千宇就此放棄,他又如何能放棄!又怎能放棄!!

他需要做出抉擇。

前進,刀山火海,死無葬身之地。

後退,前途光明,生機勃勃之趣。

他選擇前進。

即便是刀山火海,他也要一往無前!

廖允川從千宇的眼神中得到了答案,不禁失望地轉過身去,冷冷道:“初生牛犢不怕虎。你若堅持查案,出了這扇門,你我便是敵人。”

千宇重新擡起頭,沒有說話。神色複雜地向廖允川施了一禮,然後昂首大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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