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小舟的話後,有人信,有人疑,一時也均止聲。
史清名眼神閃爍,他雖然並不怎麼信小舟所說,但依然對這些鬼神之說多有敬畏,而且這小舟確實是連番妙語,上次執行家法時,這孩子便給他心裡留下了印象,此時更是讓他來了興趣。
但不管如何,還是快些將孩子帶回去的好,以免遲則生變。
想着,他便打算起身告辭。
戈承一直在注意着史清名,見那史清名要開口,便連忙給姬廉一使眼色,姬廉立刻會意,搶先在史清名之前站了起來,朗聲說道:“大師,姬某還有一事相求,不知大師可否行個方便。”
雲深點了點頭,本以爲這位姬施主依然會以俗語損之,卻不想這姬施主居然如此客氣,於是便笑道:“姬施主還請道來。”
“就是這孩子。”姬廉上前將小舟的手牽起來,帶到了雲深面前,“大師,還勞煩您看看這孩子的命格,因爲此前有位所謂的得道高人爲這孩子瞧了相,直說這孩子是衝了先祖,您也給瞧瞧,若當真如此,還請指點迷津,爲這孩子化解了此劫難。”
才場面話說的冠冕,其後雲深大師爲小舟看了命理,一邊看一邊搖頭,末了口中道了聲“阿彌陀佛”後,便閉上了眼睛,再無動作。
這讓小舟的心都提到了喉嚨眼裡,這雲深活佛不是二兩特別請來給他們仙人跳的嗎?爲什麼會搖頭,莫不是出了什麼岔子。
或者說,自己的命理真有問題?
過了許久,雲深才繼續開口說道:“人說阿鼻,卻不知阿鼻何處。人道天理,卻不知天理輪迴。天地凡品皆入天相,碧落九天何以謂仙。”
雲深說完,衆人紛紛對視,不明其意。
旁邊有個大和尚呵呵一笑,解釋道:“活佛是說。此女命薄卻有天人相助。定當歷盡凡劫,一世登榮。至於之前那所謂高人,如此誑語這孩子命格,不過是瞧見衆人反應。知道這孩子身上出了怪事,便胡謅亂造,以欺得錢財罷了。”
“原來如此。”衆人紛紛點頭稱是。
雲深這話。本並無他意,卻不曾想那史清名還想多了,誤以爲活佛是在責怪於自己沒有嚴管內院。以至於這孩子被迫受劫,便開口道:“活佛放心,清名回去後定當好好盤查,將包藏禍心之人趕出去。”
小舟低頭不語,雲深輕輕搖頭。
“知之者自知,不之者自不知。”
雲深說完這話,又是一施禮。道了句“阿彌陀佛”,然後便如來時般離去。小舟連忙跟去。扯了扯雲深的袈裟,眨巴着眼睛,表示自己很感激。
雲深停了步子,又是一聲“阿彌陀佛”,然後對小舟說道:“天雨不澆無根樹,佛門廣大,不渡無緣之人。”
小舟楞在原地,不曉其意。
就這般站着,直至有人撫摸她的頭頂,這才反應過來。
“爹……父親大人。”小舟本以爲來人是姬廉,誰料想一擡頭,竟然是史清名,頭頂本有溫熱的地方頓時猶如被針氈摩擦一般,福身,悄悄後退了些,避開了史清名的碰觸。
手下一空,史清名微微楞了一下,旋即收回懸空的手,面色古怪。
“時辰既不早,還是去拜過諸位大人,然後隨我回府去罷。”
語畢,一甩衣袖,先進了室內。
小舟應了聲,低頭,緊隨跟了進去。
一一拜別,定安王爺對小舟滿是喜歡,還與史清名商了,改日去瞧瞧這孩子。
魏卿公依然那副不言自笑的模樣,輕輕對小舟說了幾句關切。
姬太師則因爲活佛的事情很是高興,認爲活佛能來,定然是這孩子的福氣所引,所以對小舟自然是和顏悅色,還命人去庫房取了些小玩意兒,讓小舟帶回去。
小舟本想推辭,姬廉卻跟她使眼色,讓她拿着,一則是這姬太師最獨斷,給你東西就拿着,不然便會惹他不悅,二則是這些看着是小東西,一個個卻都是值錢的東西,在史家並無依附的她,有這些,總是好的。
姬廉與戈承二人將小舟送出門,與史清名寒暄許久,這纔有些不捨的將小舟送出了門。“回去後,要好生保護自個,萬不可出什麼事端,讓旁人抓了把柄,知道嗎?”
姬廉將小舟抱上了馬車後,猶不放心的說道。
小舟點了點頭,然後從馬車窗子裡探出頭,眼巴巴的瞧着姬廉和戈承,眼中滿是不捨。
“若有人敢再耍什麼心機,你大可以直接給辦了,出了事情,有我姬廉。”最後姬廉一扭頭,不忍瞧小舟可憐兮兮的模樣。
戈承卻上前,往小舟的衣袖裡塞了個小紙條,“莫要聽你爹爹的,回府後記得一定要尊長重禮,與人和善,知道了嗎?”
“嗯。”小舟點頭,不動聲色的將紙條收起來。
“好,那便保重吧。”
史家馬伕瞧見二位大人與自己家小主子告別完了,這才施禮揮鞭。
等史家的車馬遠去,姬廉纔開口問戈承,“你方纔給她了什麼?”
“並未,許是大人您瞧錯了吧。”戈承笑的很無辜。
一直看到再也看不見,小舟這才坐回到位置上,馬車晃晃蕩蕩着,她的心也忐忑起來。
她終究還是要回史家去,這事兒沒的商量。
將戈承塞給自己的紙條展開來,只有四個字:莫近嫡七。
筆鋒看起來很急促,想來應該是戈承在他們臨出慶餘樓時,匆匆寫下的。
小舟又將紙條翻來覆去看了一遍,確定紙條上只有這四個字後,便伸手打算撕毀紙條,但手指方動,又停了下來,這般若是被人發現,定然會引來麻煩,於是擡手塞到了口中,嚼碎了,吞嚥了下去。
紙墨苦澀略涼,小舟垂下了眼睛。
嫡七是什麼意思,是人名還是稱謂,戈承何以要躲躲閃閃,甚至連姬廉也要避開,他這般做,究竟是爲了什麼?
想着,小舟又將方纔在慶餘樓中所發生的事情一條條思索了遍,戈承既然早就盤算好了讓她進宮做女官,若有事兒,應該早早提出纔是,到底是什麼原因讓他只得匆忙寫下?
莫非是懼怕荒唐老爹?
想到這,小舟搖搖頭,實在看不出他有懼怕的樣子,應該還有其他不能說的原因。
想着想着,小舟又想起一件事來,既然不是怕荒唐老爹,那便一定是懼怕荒唐老爹身後的人,身後的勢力。
也就是說,許是姬家,亦或者姬太師?
這樣說,似乎也說不通,畢竟自己入宮,與姬家並無關聯,何以……
等等!
小舟猛然瞪大眼睛,怎麼會和姬家無關聯呢!荒唐老爹自己也說了,姬家長姐爲後,且告訴自己,若是入宮了,便多多與皇后親近,這樣才能保自己周全。
現在想想,戈大人也正是從那時開始沉默,不過是因爲當時太緊張了,所以沒察覺,現在想想,確實有些不對勁兒。
那麼所謂的的嫡七莫非便是指當今聖上的七兒子,也就是皇后的兒子。
可這皇后既然爲一國之母,爲何戈承還要這般提醒於她?
思來想去,只有一條,這姬家概以權傾朝野,以至於功高震主,讓當今聖上早有戒備之心,那姬家長姐雖然皇后之位看起來非常穩妥,其實早已是衆矢之的。
戈承是擔心她到了宮中,史家必然不會好好相與,無史家庇護的自己又與皇后牽扯上關係,會成爲嫡儲爭鬥中的代罪羔羊。
所以,還是早早的和姬氏扯開些聯繫,以免他日東窗,禍及池魚。
想到這,小舟嘆了口氣,雖然戈承如此着實是有些薄義,卻也非是不對,畢竟這看着盛世大元,其實朝堂上下人人自危,特別是如今皇儲未定,謹言慎行,作傻旁觀纔是真。
可是……姬廉對自己當真是好,自己不當薄情,何以你戈承明知有險,依然不避嫌,她小舟便當如此軟弱不可拋命?
若是真那般,留得一絲喘息的自己,便終其一生,也會留有遺憾吧。
馬車裡很冷,沒有人記得提前給這小主子升起火盆。
小舟在手心中哈了口熱氣,慢慢摩擦起來。
小舟知道,戈承是在保護自己,所以當時在南奔不讓自己查探,後來到這裡,若非他搭救,自己許是凍死在樹上,現在又給自己指明瞭方向,他所作都是對的,她也是明白的。
但小舟並非無心的孩童,可以隨意忘卻,她實在不想讓阿婆和嬸嬸就那樣死的不明不白,甚至連同阿孃的死,她也知道,必然與史家人脫不了干係。
起初聽聞阿孃上吊自殺,比起悲傷,她更多的是氣憤。
這一家老老小小說拋下就拋下,面子就那麼重要嗎?
可是氣惱過後,小舟又冷靜了下來,因爲她想起一件事來,以阿孃脾氣,便是去史府上鬧他一鬧也不是不可能,何以沒有聽到任何動靜?
而且阿孃上吊自殺的地方離他們所在的地方很遠,是鮮少有人去的林子,這是毫無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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