鴛鴦戲水、龍鳳呈祥、麒麟祥瑞。再多喜慶的東西，都是一個人慢慢的，帶着時間獨有的寂寥和疏離感完成的。這就是女子吧，在這樣一個禁錮住的、被束縛住的時代，能做的就是這些只能把寂寞無限擴大的事情。飲歌的女紅遠勝於我、飲歌的彈唱遠勝於我、飲歌的烹飪遠勝於我、飲歌的容貌遠勝於我。如果真要說我有什麼比她好的，只有一樣，我比她多活過一次，活在一個文明的，自由的社會中。
好吧，我不是這個時代的人，當老天將我送到這個時代的時候我一片茫然，不知道爲什麼，沒有所有感情的記憶，我害怕、孤獨。柳家二小姐本來就是個傻子，所以，其他人也並不關心。我甚至不敢開口說話。是飲歌，美得跟一枝蓮花似的飲歌，走近我，喚我二妹，跟我講心事。當我木訥的撲到她懷裡，喚她柳飲歌的時候，她比所有人都高興。她挽着我去拜見柳家的兩位老人。說妹妹好了，天降喜事。兩位老人面目已見風霜。整個人看起來都是麻木不仁的味道。不能怪他們，誰叫這空殼子的柳家不好過呢。唯一高興的只有飲歌，她高興我這樣一個癡傻啞巴的妹子突然開了竅，可以和她做伴。她不厭其煩地教我怎樣在這個世界生活。
當我開始正常的與她交談，與她調笑時她還會捂住我的嘴，嘴裡嬌斥：“你怎麼會有這樣大膽的想法？”我漸漸變得開心起來，彷彿，柳飲歌她真正是我的姐姐，是我親人。雖然柳家的日子真的很難的時候。
這落後的年代，日子好過的小戶怕是極少吧，飲歌長到二九年華，高不成低不就未出嫁。家中再養不起了，受了媒婆的好處，將飲歌送去做了妾。可這妾也是做得轟轟烈烈，因爲飲歌嫁的是真正的豪門大戶，柳家二老日夜做夢也不相信是攀了這樣的親戚。當朝一品大員：“魏青問。”
飲歌和我感情好，捨不得我，柳家要面子，順便將我當做陪嫁的丫頭，送了過去。一舉兩得。我當日是真的高興的，都說魏青問面如明月，文采風流，我真的真的爲飲歌而高興。
鴛鴦戲水啊。針尖刺到手上，暈出紅色的血液，暈出以往的光景。飲歌的喜帕也是這個圖案呢，那是飲歌自己做的，比我的繡的自然要精緻數倍。
上了紅妝的飲歌漂亮得晃人，風神嫵媚，體態風流，珠璫雙垂，綠鬢邊明星正燦。胭脂和喜服的紅豔將人襯得美豔無雙，只叫看過的人都會喜歡上的。我當日站在她旁邊，看着這樣的她，真是如此想的，她會幸福吧，這樣的模樣，石頭都會開花的。可是石頭終究不會開花，總也些人沒有人的心腸。
她當日抱住我的時候那種幸福感、滿足感，將我們都引到了一個期待過高的陷阱去了。後來纔會痛苦吧。
又紮了一針在手上。揉揉眼睛，窗外是黃昏景色，遠處的竹林發出颯颯的聲音來。我右坐了一下午吧。飲歌，我又想了一下午的時間。我不是告訴過自己要忘記那些事情嗎？當我從魏府中離那一刻。當我來投奔李如虹的時候。你以前稱讚過我伶俐，也責怪過我做事逾越，我只能賭，賭我的背叛能得到一個好結果，賭李如虹真如傳言一樣的宅心仁厚。
“柳姑娘，老爺在前院的書房裡等着呢，讓我來請你。”我起身拍了拍羅裙上的褶皺。是生是死，就這樣吧。
意外的讓我坐了下來。不用再跪上半個時辰了。李如虹說：“這冊子中牽涉極多，卻有用處，我領了你的情，你提要求吧。”交易的口氣。我諾了一聲，用卑微的口氣：“柳飲詞自知卑賤，不敢有什麼妄想，只求大人護飲詞半生周全。”“半生周全？你可說笑？難道以魏太傅的權勢，還不足以護你周全？”李如虹嗤之，似是不信。“飲詞真無他戀，之所以投奔大人，卻也有自己的苦衷。”擡頭看了一眼李如虹：“飲詞比任何人都想見到魏青問下場悽慘。”呵呵，魏青問，你當日讓飲歌多痛苦，我一定要讓人得到比那更悽慘的下場。
李如虹想了很久，思考的期間不停的打量我。我心中坦然，不再掩飾那股仇恨，讓人放心將我留着。既然我離開了魏府，如果不找個可靠的大樹，我又怎麼能活下去。如果活不下去。我又怎麼能親眼看着魏青問死。雖然機會渺茫，也不是沒有。
“你下去吧，我會護你周全，只不過我府中不養閒人，你若留下，也只能做奴役差使！”李如虹開口。我想他是想拒絕我的，對於我這樣的人，用一箱子銀子打發，在他看來，更方便吧。可我顯然撫了他的意：“飲詞任憑吩咐。”論起固執來，也許，這幾千年前的你們並不如我吧。
去小院裡收拾東西。春慧兒顯然對我要親近些了，應該是高興多了人力可以差使吧。好在我一開始就沒對她端過架子，不然這樣的狀況，不知被人怎樣的嗤笑了去。東西並不多，都是以往與飲歌的一些舊物。
下人房的條件也不錯，雖然是通鋪，好在寬廣，並不擠兌着。有兩扇通風的窗戶，其中一扇下面空着。我就安置了下來。春慧兒幫我弄好後，又領着我去見春娘。
這是我第二次見這個女人，她儼然是一個熟於世故的人。而關於我的來歷，她也從李如虹那裡有所得知，所以少了上次見過的厲氣。這也難怪她，要是突然有個女人出現在自家後院深戶，誰都會忍不住盤查的。
“你叫做什麼？”李春娘緩緩開口。因爲李如虹的原配已逝，所以李府中的人都稱呼李春娘爲大夫人，我自然是入鄉隨俗：“回大夫人，奴婢姓柳名飲詞。”“名兒倒是風雅，就是不知手腳是不是勤快。”李春娘圍着我又細看了會兒：“平常會些什麼？”“奴婢愚笨，只會些女紅，簡單的識字。”“哦，你識字啊，那倒是不錯，既然這樣，就將你撥去伺候大少爺吧。春慧兒，你也是個老人兒了，帶她下去，教導着，然後領着去見大少爺去。”說罷，便打發我們下去了。
李家大少爺是李如虹原配莫冉留下來的，唯一的種，也是李如虹唯一的種。不得不說，李如虹是個癡心的人。李家大少爺的名號雖然來得大，不過是個八九歲的小男孩，姓李名笙，字仙樂。
好吧，不過他叫做什麼，我都得喚他大少爺。我要去伺候一個小皮猴兒，還得卑躬屈膝。
眼前的孩子有着和李如虹相似的眉眼，但是要漂亮許多，大概是承了他冠絕京城的母親更多些吧。他穿着一件邊角印有云紋的錦衣，看我的時候挑高着眉毛，冷漠的神情。我突然有種錯覺，飲歌，你不知道他的神態看起來跟魏青問有多麼相像。真的。
“你會識字？”還有些童稚的聲音，又故作嚴肅，讓我覺得有些可笑，可是更可笑的是自己。“奴婢粗識一二。”“將這個念出來。”扔給我一個藍本子，我撿起一看，不得不說現在的小孩兒早熟。還真是首淫詩豔詞。
“妖冶風情天與措，消瘦肌膚冰雪妒。百年心事一宵度，愁聽雞聲窗外妒。”唸了一遍，再看一下封面《貪欣誤》。這才幾歲的孩子，就開始看禁書。恭敬的遞還給他。他又看了我一眼：“還算伶俐，就留你下來頂春林的空子。”春慧兒告了退。這大少爺就大模大樣的坐在了書桌前：“研墨。”這個我是會的。飲歌好詩畫，她的畫雖沒什麼風骨，卻也細緻可愛。在一旁侍弄着，這大小子還真是一本正經的作起了畫來，還別說。竟比飲歌多些味道。這樣一晃悠又是一下午。
等到我腰僵住，手抽筋的時候，桌前的人擡起頭來，冷漠的看了我一眼：“知道我爲什麼留你下來嗎？”“奴婢愚鈍。”“那我就指點你一下，因爲你不會大驚小怪。春林就是多了嘴，被我責罰到如今都不能下牀。”威脅的口氣，讓我實在有些想笑，到底是個孩子。雖然城府已經異於常人了，我到底是個多活了幾千年的人啊。木訥的點頭。謙卑的笑。
好像是滿足於給我的下馬威了。這大少爺點了點頭：“那你可以下去了，如果姑母問起，我一直在屋中看書，你懂吧。”給了一個肯定的回答。爲他掩上門。既然你讓我下去，你要死要活和我又有什麼關係呢。哦，其實，我很討厭小孩子。所以，我很討厭你，像討厭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人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