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時候我對生玉特別溫柔, 大概是真的害怕有人把他從我身邊奪走吧。他見我親近，也不停的在我懷中得意起來，使勁抓着我的耳朵, 鼻子玩。我被他弄得癢癢的, 又覺着單純的開心。
時候還早, 又帶着生玉在大街上閒晃。我抱着他, 任他腦袋動搖西晃, 望着各種玲瓏的玩意兒不肯離開，所以一路上面人兒、糕點、風車之類的買了一大堆。蔚芳拿着走在我們後面，看起來十分傻氣可愛。
迎面而來的小販握着個插有鮮紅糖葫蘆的木棒, 在陽光的亮澤之下，顯得誘人慾滴。生玉立刻扔掉手中的桃酥伸出手去抓那邊, 我笑他的猴急模樣, 買了兩隻, 一隻給他，一隻握在自己手中。生玉轉過頭來看着我, 眼睛裡是漂亮的墨色，因爲喜悅更加亮了些。我的手有一瞬間僵硬，握着這串糖葫蘆，覺得心口堵了起來。
我想起李笙十歲生日的時候，我同他上街, 也是一人一串糖葫蘆, 他也有一雙俊美溼潤的眼睛和漂亮的瞳孔。只是他比起生玉到底要成熟許多, 縱然高興也會做出訕訕的表情, 只是眼中亮亮的光澤相似。
我想起李笙來, 想起在李府的日子。這一去已經五年的樣子。他現在不知道是什麼模樣。恨不恨我的薄情寡性？
生玉又被另一個玩意兒吸引住，使勁拽我, 自己也蹣跚些往那邊竄，我低下身，一隻手拉住他，一邊把腦子的東西拋開去。喚着身後的蔚芳，我現在身邊只有他們。我能顧着的也只有他們了。
回去的時候將今日買的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歸置好，今日見了個很漂亮的硯臺，想着在這文王府住了這麼些日子，吳先生也是很照顧我的，就買下來了。想着送給他。
我極少去吳先生的院子，一是男女有別，二是除了書房，卻沒什麼想要和他談的。這一進倒是覺得他住的地方有些意思。不像其他的院子裡那樣工整漂亮，天井裡種了幾棵果樹，因爲還沒長葉子，我也認不太清，周圍也是像小塊的田地一樣，絲毫沒有智者的書卷氣。我覺得這也蠻配合吳先生的，有些羨慕他，活得很真實。
吳先生起初蠻意外，接過硯臺也沒過多的表示謝意，淡淡的笑了笑。他那滿是麻子和皺紋的臉這樣看起來也親和許多。我待着無趣，正準備走。吳先生卻突然叫住我：“如果要避世，不一定是離開，也可以往其他的方向努力。”我不解，回頭看他。吳先生咳嗽一聲：“西北方向的戰事打起來，北方的政治也穩當，唯一不穩當的則是南方了，要是有人能替王爺分憂解難就好了。”說完這話，吳先生也不留我，輕輕的關了門。我站在門外，思索着他的話，這吳先生果然有他的過人之處。心中感激他，慢慢考慮着如何說服文王。
我這邊還在苦思，那邊前線就傳來了一個天大的消息。我朝前段時間的步步緊逼導致歷城國的瘋狂反攻。特別是我朝的士兵前段時間對於西域其他各國的戰爭性騷擾，使得西域的各國都糾結起來，以歷城國爲中心，奮起抵抗。特別是它們前段時間的忍讓，使得孤軍深入，卻不知道是誘敵之計，文盡忠這一深入，竟是犧牲掉了。他死掉的消息我沒有多大的震驚，而讓我動容的是李笙也在那一場戰爭中負了傷。如今還躺在牀上。
我心口跳動得很急，腦子裡都是李笙那雙故作冷漠的眼睛和喜歡緊咬的嘴脣。手心都是汗水，即使看着生玉，也無法輕鬆開心起來。
夜裡，我被一陣陣噩夢驚醒。夢到我雜亂而複雜的人生，不得安寢。
我每日都焦急的盼着前線的消息，竟是比起文王都要多幾分執拗。我渴望知道李笙的消息，我日漸悔恨，爲我當初的決定，現在看起來，真的是害人害己，如果可以重來一次，我不會了，不會了。
而朝廷因爲前線的事情陷入了空前的緊張狀態中，連着幾日，文王下朝回來都是一臉沉重的表情，我雖然常常心不在焉，可也知道時局不妙。所以不久，果然傳出一個消息，原來太子請戰，聖上派了他去前線統率三軍，這一下，文盡忠的死亡直接逼得三軍之權都落入了太子的手中。
這個變故之快，接手得之合理，完全在文王的意料之外。這使得他的脾氣暴漲，再也不似那副老狐狸的笑眯眯模樣。吳先生和我都得小心翼翼。一方面想着對策，一方面也得想些自保的方法。
“前線，以前文將軍的幾位手下都應該能有些作爲，怕就怕現在局勢一變。京城裡的勢力和其他地區的勢力又重新劃分。”吳先生說着。文王嗯了一聲，沒有多說話。沉默了一會兒文王擡起頭來問：“柳先生，你有什麼看法?”“飲詞同吳先生的看法是一樣，這三軍到底只是外患的時候起些作用。總不能立刻扳倒時局。而這個時候，穩定好後方是更重要的。”看着文王沒有反對的意思，我繼續說：“其實現在京城已經大致劃分了，就是再努力，也就那樣子了。可是我朝另外一個富庶的地區可實在還模糊得緊。”文王看我一眼，問：“江南？”我趕緊拍馬屁：“殿下英明。”文王早在兩三年前利用水患就將自己的勢力轉移了一部分過去，現在還要裝作不清楚的樣子，城府可真是深得可怕。我繼續分析利害：“現在外憂，拼的是軍隊，如果是內患的話得到更多地方的支持就更重要了。何況，如果到時候戰爭真的發生在我朝內陸了，江南也是易守難攻的地方啊。”
顯然我的話說到了文王的心裡去，這些他一定早就想到了吧，直是一直按兵不動，如今也是要派人去梳理那邊的關係了罷。
我是要感謝吳先生的，很多時候他都不動聲色的拉了我一把。文王離開的時候還在猶豫，但是我知道只是時間問題，我猜度人心裡的醜惡總是特別的準，大概是我的腦子裡也都是齷齪的吧。
等到周圍安靜下來，我還是沒有忍住，問吳先生：“你爲什麼會幫我？”吳先生彈了彈他那富貴錦衣上不存在的灰塵：“就當謝謝你那一鍋羊肉吧，很久沒有好好吃過飯了。”說罷就走了。這個時候我才覺得吳先生真的是個很強大的人，他選擇了自己的路，成功了，並且義無反顧。至於屢次幫我，一定是羨慕另一種他再得不到的人生吧。有時候人的貪心，因爲好意也會變得良善起來。
隱約是有些憧憬離開過後的日子。這三千繁華的京城本來就無我的立錐之地。輕飄飄的離開反而會顯得圓滿一些。江南水鄉的霧靄也會比較溫柔吧。至於文王這邊，我要是在江南毫無作爲，或者甘於平庸，變成一隻雞肋，他定會放開我的吧。
我獨自出了一趟門，去街上走走。柳樹開始抽出細細的枝芽，嫩綠喜人，隨風輕拂。我使勁的觀察着周圍的城牆行人，想要尋找記憶中的交合點。想要記住我曾經在這個地方見到的喜悅快樂，雖然寥寥也足以安慰自己，如果我後半身將會寂寞終老，多些回憶總不會錯的。
披紅掛綠的樓院，上書“驚鴻園”三個大字。我想起我第一次進裡面，看着沈青梅在臺上咿咿呀呀的唱戲，碰到了魏青問和崔思，此去經年。再不復當初的執着恨意，取代的是茫然和一種滋生出來的疲乏。我實在太厭倦了，厭倦了整日的猜忌算計，厭倦了明明是着迷於他，偏偏卻要去恨他。
是啊，我做這一切，能證明的是，我是愛過魏青問的吧。
愛過。多麼讓人感懷的一個詞。嘎然而止的情感，讓人覺得滿心深沉，早已從中尋不過當初的愛意和想要擁有的迫切心理。我就站在“驚鴻園”的門口發呆，回憶着第一次見過他的細節，包括在江南我被劍刺傷，他在一旁說着風涼的話，一邊斜眼看我。那個時候他定還不喜歡我，只是覺得我奇怪，覺得有些許愧疚？我後悔着很多的事情，唯獨不後悔站在他的對面，讓他平視我。
還有，那日在雪地裡，他爲我係上的披風，這是唯一一次吧，他對我這樣溫柔，眼睛裡的感情像是真正的要流露出來，一點一滴，險些將我融化，也將他自己融化。我可不可以猜測，有那麼一瞬間，他也是愛着我。
春風拂面，別人都說是得意之際，我卻覺得滿臉冰涼。興許是委屈至極。從始到終，我都沒有學會好好愛別人或者自己。在偌大的古城流水之中，我只是其中卑微的一滴，暗暗發誓，若人生真的可以一再的從來，再給我一次機會。我想要完整的愛，或者被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