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青城忽的睜了眼,見蘇鳳錦呆呆的瞧着他,忽的笑了,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餓了?”
蘇鳳錦面色一變,搖了搖頭:“不餓。”
“我可找了你三天三夜,就當是陪我,嗯?”他笑盈盈的瞧着蘇鳳錦,這個人要旁人的眼裡總是冷冰冰的,可是見了蘇鳳錦,又像個孩子一般,情緒多端還不要臉。
蘇鳳錦裹了被子瞪他:“誰準你爬到我牀上來的。”
戰青城摸了摸鼻子,大刺刺的躺在牀上,一隻手搭在曲起的腿上,透着幾分紈絝子弟的張狂肆意:“不知是誰拉着我的衣袖子不准我走,怎麼,如今陪完了你,你倒翻臉不認帳了?你瞧我這張臉,可是要負責的。”
蘇鳳錦裹在被子裡,悶悶的瞧着他,默了一會兒,低聲問:“老夫人……怎麼樣了。”
戰青城拎着牀邊的裡衣琢磨了一會兒,朝她招了招手:“過來,我替你更衣。”
“你怎麼不走。”蘇鳳錦防備的瞪着他,陽光將初秋的天氣宣染得很舒服,蘇鳳錦幾乎要忘記先前在黑暗的地下那段痛苦而扭曲的經歷了。
“起來,穿了衣我帶你去吃你愛吃的。”戰青城朝她招了招手,笑盈盈的。
蘇鳳錦被戰青城拽了過去,由着戰青城伺候着她穿了衣,那動作雖生澀卻也很輕和,只是可惜,衣服上的帶子都被他打了死結,蘇鳳錦見了也不說什麼,他半跪在地上,替蘇鳳錦穿鞋,蘇鳳錦忽的有些不安,對於她而言,這更像是死囚犯最摔後一頓飯,太過安逸的日子反而令人恐懼起來,畢竟這並不屬於她。
“你……你不必這樣。”蘇鳳錦一時有些彆扭。
戰青城擡頭,笑得陽光燦爛:“夫人是要獎勵我?”
“不是。”蘇鳳錦踩在地上,只覺這地板兒棉花糖似的,她的腳步有些虛浮,如今想想,還好那蒙面男子給她洗了胃,要不然她怕是真的要吐死了。
戰青城走得慢,領了蘇鳳錦上了馬車,一路直奔東風亭酒肆,正是中午,用飯的好時候,酒肆裡頭的高朋滿坐,嘻笑聊玩的聲音異常的大,戰青城牽了蘇鳳錦的手上樓,蘇鳳錦不斷的掙扎着,低聲道:“你別拽着我,我自己走。”
“我拽自家妻房怎麼了?旁人還能說閒話不成。”戰青城非是要拽着,拉她上樓來了一間雅座,蘇鳳錦見雅座裡頭還有兩人,看清時才發現,那是趙阮誠,以及他新過門且已經有兩月身孕的妻子,傅文櫻。
傅文櫻愣了愣,隨即扯着脣角笑意溫婉:“見過將軍,將軍夫人,倒真是巧,可要一同用膳?”
戰青城把玩着蘇鳳錦的手,笑得漫不經心:“不了,我家夫人性子喜靜,人多了我怕她吃不下飯。”
趙阮誠站在位置上,目光直直的落在面色蒼白的蘇鳳錦臉上,聽聞她失蹤的消息時他也私底下尋了許久,如今見她無恙,好些忙碌倒也是值得了。
傅文櫻瞧着戰青城面上的傷笑問:“戰將軍這是怎麼了?莫不是先前在抓餘孽的時候傷着了?這傷着腦袋可不是旁的事,將軍要仔細些纔好。”
戰青城捏着蘇鳳錦的手,忽的擱到脣邊親了親:“原是我唐突得過份了,妻房賞的,我們去隔壁用。”
趙阮誠笑得僵硬,聲音卻溫和,朝身後的小二吩咐道:“戰將軍的帳一併記在我這兒。”
戰青城挑了挑眉:“這些銀子將軍府還是出得起,不過,本將軍也要開始盤算着養孩子的銀錢了,能省一些是一些了,趙大人這心意本將軍就收了。”
趙阮誠忽的望向蘇鳳錦的肚子,蘇鳳錦只覺被他的視線掃得莫名的難堪,當初若不是趙阮誠在牢裡指使那姓陳的,蘇鳳錦……也不會受那些苦痛了。
她忽的與戰青城十指相扣,怯生生卻又有着幾分不屈人下的得體:“先前在牢房,多謝趙大人了,將軍,這頓還是我們請吧。”
她說,我們。
戰青城的笑意忽的明朗起來,春風滿面陽光燦爛:“那就依愛妻所言。”
愛妻……
蘇鳳錦心裡的惶恐莫名的深了幾分,朝趙阮誠二人行了禮便去了隔壁。
安吉正在吩咐人擺菜,見蘇鳳錦與戰青城手牽手的來了,朝戰青城使了個曖昧的眼神:“呦,難得大奶奶終於懂爺的心思了,可喜可賀。”
戰青城拉開椅子讓蘇鳳錦先坐下,指了指桌上的菜:“我問過芳姨,這些原都是你喜歡吃的菜,這些日子瘦了不少,以後可要都補回來。”
蘇鳳錦也是餓了,挑了些素菜吃。
戰青城替她剩了一碗湯,湯色血黃,蘇鳳錦忽的一陣反感,衝到那痰盂旁就是一頓吐,吃下去的東西又都吐了出來。
安吉賤兮兮的笑:“爺,大奶奶這莫不是有孕了??”
戰青城殺氣騰騰的掃了他一眼:“備車,去張府。”
蘇鳳錦搖了搖頭,接了戰青城的帕子擦了嘴:“沒事,只是想起些不好的事情,有些噁心。”
安吉湊過去,低聲道:“許真的是有孕呢?聽聞大奶奶在東屋的時候也吐得厲害,萬一若是呢?”
戰青城面容陰沉了幾分:“出去。”
“是是,小的這就去備馬車。”
蘇鳳錦坐在椅子上,緊握着手中的帕子,面容蒼白得緊,戰青城將她拉進懷裡,下巴擱在她的肩膀上。陽光從外頭透進來,整個屋子裡頭泛着飯菜的香氣,蘇鳳錦卻索然無味,她胃裡又空又燒,可是她不想吃那些。
“錦兒,原是我不好,我來得遲了些。你莫這般待你自己,你家暴我我也無甚怨言。”他已經問過那些人了,蘇鳳錦喝的那和了血的泥水也是知道的,只是沒曾想到安吉會點了那麼一味湯,真真是失策。
“戰青城,我是不是命不好?”蘇鳳錦蜷縮在戰青城的懷裡,背後熾熱的溫度傳過來,暖了她的身,卻也燙了她的心。
“不是,是我不好,若那日將你護在身邊,許就不一樣了,錦兒,我原以爲他們只有這麼些人。”或者,將浣紗帶上,也會不一樣,起碼有個人在身旁護着她。
蘇鳳錦垂眸輕笑,她盯着地面上兩個人的身影發着呆,戰青城揉着她的發,溫聲道:“再吃些東西,好不好?我吃什麼你就吃什麼。”
見蘇鳳錦捂着胃默不作聲戰青城便抱她去了重換了菜的桌前坐下,他當真夾了菜,一人吃一口的來。
蘇鳳錦倒還算乖,任着戰青城喂,餵了之後又吐,吐了再接着吃,戰青城已經吃了六碗飯掃了八盤菜了,估計撐的不輕。
蘇鳳錦忽的打掉了他手裡的筷子,淚流滿面:“戰青城,你這是做什麼,你沒必要爲了我做這些……”
戰青城默默拿了另一副筷子,夾了一筷子幹筍,笑道:“乖,再吃些。”
“我不吃。”蘇鳳錦別過臉臉去,眼淚滴在戰青城的手上,帶着微微的涼意,遞進了戰青城的心裡。
風拂起了夕陽夕斜後的簾窗,屋子裡點了燈,一旁的痰盂被清了好幾次,安吉站在一旁心疼又無奈,也不好多說什麼,只是感嘆自家將軍也學會掏心掏肺的愛一個女人了,這模樣像極了當年的老將軍。
“行軍之人,區區六碗飯算什麼?當初被困永州城一年多,咱們連那永州城的草根都吃光了。”戰青城發覺他說這些並沒有什麼意義,訕笑道:“戰場上原都是刀口舔血,有些經歷告訴你,又恐你害怕。”
蘇鳳錦擡頭看他,柔軟的頭髮蹭着他的下巴,一顆心忽的軟成了泥,將一個人壓進了塵埃裡,開出一朵喚作柔情的花兒來。
“當初被困荒漠,沒有水,飲的是敵人的血,走了半余月才走出那片荒漠,那個時候當真是九死一生,錦兒,你要明白,有時候,活下去比你做了什麼更重要。”
蘇鳳錦無法想象戰青城軍行的日子有多艱難,一旁的安吉低聲道:“大奶奶,其實爺身上那些傷也是打仗留下來的,有好幾次差點就死了,爺雖然殺人如麻,但行的正坐的端,若不是那北晉那些蠻子屢犯……”
“換菜。”戰青城掃了眼安吉,安吉只覺眼刀子嗖嗖的,一轉身便跑了。
菜又重新換了新的,戰青城依舊不急不徐的喂,蘇鳳錦這回也不吐了,便是想吐了,她也極力的忍着,吃了小半碗,蘇鳳錦見戰青城已經吃不下了還在往嘴裡塞,乾脆就奪了他的碗筷。
“我自己吃。”
戰青城笑盈盈的摸了摸她的發:“真乖。”
蘇鳳錦只草草吃了幾口便擱了筷子,戰青城同她一道走出東風亭酒肆時外頭已經是燈火闌珊了。
因着東風亭酒肆居鬧市正中間,所以一到夜裡就顯得格外的熱鬧,這會兒見她們一個個的手裡都提着燈盞手裡繫着紅繩,蘇鳳錦有些懵:“好多人。”
“今日是七夕,未曾有婚配的便行乞巧,已有婚配良人的,便來了這街上。”戰青城牽了她的手也加入了行人的隊伍。
蘇鳳錦瞧着這人來人往的熱鬧面上終於笑了,燈火闌珊裡蘇鳳錦笑面如花的模樣就好似生活裡的一點色彩,一點點染透戰青城的整個世界。
他征戰多年,以爲這一世便唯有馬革裹屍沙場戰生死了,沒曾想還能有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小姑娘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