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殿外頭還擺有一個桌案,有個老道正爲那些信男善女解籤,蘇鳳錦興沖沖的也要去解一枝支來,如今她亂得很,總是要求一求,好讓心裡得些指引的。
戰青城將她護在懷裡,小心翼翼的挪到那桌案前,不知這對新人求的什麼,歡喜的相擁而泣,蘇鳳錦緊張兮兮的捧着那籤筒搖了搖頭,喃喃道:“上籤,上籤!”
一根籤掉了出來,那老道取了籤,看了一眼,遞了兩根紅繩給蘇鳳錦:“且戴上。”
戰青城緊張兮兮的接了那紅繩,微微皺眉:“道長怎的這副神色,可是簽有問題?”
老道將籤遞給戰青城。
蘇鳳錦湊過來一看,上上籤,見下文,青山不老爲雪白頭。後續翻過來,卻是良妻三嫁。
蘇鳳錦心裡忽的咯噔一下,戰青城將籤竹扔給那老道,朝蘇鳳錦笑道:“原是上籤,走吧,回家。”
蘇鳳錦望向人山人海香霧繚繞的廟裡頭:“不去拜一拜嗎?”
戰青城面沉沉的回頭掃了眼那老道,老道倒也沉得住氣,坐在那兒繼續替旁人解籤。
“不必了,這種地方原不過就是玩玩罷了,不可當真。”戰青城牽了蘇鳳錦往外頭走,蘇鳳錦瞧着手中繫上的紅繩,忽的又覺有些諷刺,既是玩玩的,又何必掛這東西。
她悄悄的賭氣似的解了繩子扔在地上,走了一會兒戰青城低頭一看:“你繩子呢?”、
“啊,掉……掉了。”蘇鳳錦有些慌,垂眸盯着鞋面。
戰青城忙領着她往回走,瞧着地上找了好一會兒才找着,乾脆就替蘇鳳錦繫了個死結,警告道:“戴着。”
蘇鳳錦老老實實的任他戴了上去,跟着他一路往將軍府的方向走。
中途路過一家餛飩店,遠遠的便聞到了陣陣芝麻混了蔥的香味兒,蘇鳳錦轉了大半天,有些餓了,戰青城領着她去了那小飯館裡,點了兩碗餛飩,便去了裡間,挑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了下來。
蘇鳳錦瞧着窗外朦朧而顯夢幻的燈盞覺得有迷離,戰青城見她有些木訥,也不擾她,只道:“那籤文原也信不得真,不過,既是上籤,倒也是個吉慶的,你莫多想了,許籤文裡頭不是那個意思。”
小二端了兩碗餛飩過來,那餛飩湯色清白,上頭飄着蔥花與芝麻以及些許辣椒,一時清香之氣襲人而來,蘇鳳錦低頭,拿了勺子吃了兩口,忽的看見了門外頭隱在人羣裡的浣紗,驚道:“我好像看見浣紗了,她怎麼會在這兒?”
戰青城忍不住扶額:“你看錯了。”
“沒有,那定是浣紗,我讓她進來跟我們一塊兒吃吧。今日過節呢。”雖然只是個七夕節,想來挽珠同春芽以及浣紗這三個應該在東屋裡頭擺供品乞巧,怎會來了這裡。
戰青城面色有些沉,這哪裡有讓上屬與主子同桌的道理,好在浣紗也識相,來了之後福了福身,並不言語。
“坐,我讓店家再添一碗……”蘇鳳錦歡喜的伸手拉她,浣紗被她拉着有些怔愣,一時不知如何迴應,畢竟平日裡在東屋裡頭她也是不怎麼吭聲的,只是被芳姨他們感染了,心境也不比先前冷清了,偶爾也會開玩笑了。
浣紗指了指旁邊空着的桌子,在戰青城陰沉沉的目光下哆嗦道:“奴婢去旁桌就好。”
蘇鳳錦也不好再拉她,也就應了。
戰青城吃了餛飩跟着她一道出了這小店,外頭有人賣糖葫蘆,蘇鳳錦巴巴的瞧着,她不敢告訴戰青城她的銀子……丟了。
戰青城掏出蘇鳳錦的錢袋子,笑盈盈的:“想吃就去買。”
“怎麼在你那兒?”蘇鳳錦瞪着那錢袋子,有些懵。
戰青城買了個糖葫蘆遞給她,掃了眼拖了賊人已經送衙門的浣紗,牽了蘇鳳錦的手往將軍府的方向走。
將軍府居於東城正中央,佔地極爲寬廣,守衛也是森嚴得緊,蘇鳳錦極少會繞着將軍府走,所以也沒有看見過這麼多的守衛,幾乎是五步一兵,十步一將,戰甲披身長槍緊握,無形中透着幾分戰場肅殺之氣。
蘇鳳錦猛的擡頭看他:“爲什麼守備這麼森嚴?那我……那我當初是怎麼從偏門出去的?是不是你吩咐的?”
戰青城低頭,捏了捏她的臉:“你倒還算聰明。”
哼,分明就是諷刺!
“那我見趙……”
“趙阮誠那樣的小白臉,本將軍還沒放在眼裡。”戰青城領着她慢慢的走,天空有孔明燈升騰而起,朦朧而美好的夜色下,戰青城忽的覺得時光慢了起來,卻也不再那般的難熬了。
蘇鳳錦憤憤的咬了一顆糖葫蘆,腮幫子鼓得滿滿的。在戰青城的印象裡,蘇鳳錦一直是沉默,木訥的,極少會有這般明豔又帶些小任性小俏皮的時候,可心裡卻是歡喜的,難得蘇鳳錦有這般時候,其實細想起來,蘇鳳錦也不過十七歲,骨子裡瞧着,依舊是個未長大的孩子一般,不比蘭馨她們。
“好吃?”他瞧着這吐了幾顆籽出來的蘇鳳錦,當真覺得萬分可愛。
蘇鳳錦本也不是什麼大門大戶的出身,所以戰青城也沒指望着她似大家小姐似的規規矩矩,能夠這般待他敞開心扉任性些也就好了。
蘇鳳錦指了指那賣糖人的:“你想吃就自己去買。”
戰青城眸光暗了暗:“我要吃你的。”
蘇鳳錦只得將糖葫蘆遞給他:“吶,就一顆。”
戰青城沒瞧那糖葫蘆,而是捧着臉,親她。
站在不遠處的卿如玉緊了緊手中的帕子,心頭忽覺涼得厲害。
戰青城好一會兒才鬆了她,笑得春風拂面陽光燦爛:“甜。”
“不要臉!”蘇鳳錦將他推開了些,轉身便瞧見那將軍府偏門的燈盞下站着個衣着華麗的美人。
只見她梳着芙蓉歸雲髻,頭頂斜插着一支銀鎏金模印花卉大銀簪。手拿一柄扇水墨團扇,身着一襲羽藍色的如意雲紋衫,腳上穿一雙鳳紋繡鞋,這些物件同她的臉相較起來,又覺退色幾分,這便是長安第一美人,卿如玉了。
蘇鳳錦沒曾想會在這樣的場景下瞧見她,先前那些暖意與任性都被一盆冷水潑了下來。
那些說她與卿如玉有些相似的,其實細看就會發現並不相似,只是依稀子裡輪廓似罷了,論起才情美貌來,蘇鳳錦是萬不及其一的,她的心忽的就冷靜了下來,在長安街上的遊蕩記憶也成了灰色,蘇鳳錦捏着糖葫蘆,低頭看了眼她這雙紋竹的布面繡花鞋,忽覺得,她同卿如玉,原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上。
卿如玉蓮步婀娜,淡香宜人。
戰青城朝蘇鳳錦溫聲道:“可是累了?咱們回府。”
戰青城就這麼牽了蘇鳳錦的手同卿如玉擦身而過,卿如玉面色一變,轉身瞧着戰青城,目光裡溢着些失落,低低的喚了一句:“阿城……”
戰青城頓了腳步未回頭:“外出危險,卿二小姐還早些回府爲好。”
蘇鳳錦被他拽着,竟繞過了偏門,沒法子,又得往前走上好長一段路,蘇鳳錦見他面色陰沉也不好說什麼,只默默的跟着,心裡想着,原是她自己多情了,她同趙阮誠分開不過一年多,曾經的山盟海誓竟都化作了泡影,蘇鳳錦忽的有些厭惡自己,好似她當真就成了那水性揚花的女子的。
在這南晉,女子被休棄是一件奇恥大辱,蘇鳳錦雖嫁得將軍府,那些人明面兒上要顧及今上與將軍府的面子,暗地裡的那些話兒說的卻似針一般。
他們不是當事人,卻搞得好像自己目睹了整個過程一般,分明背離了原本的事件,卻好似真的一樣,因爲他們不必揹負道德的枷鎖,他們的一切言語只會如鴻毛一般,壓在蘇鳳錦的身上,直到將她完全埋沒,逼得窒息,言論當真是個極可怕的東西,他們並非無知,卻打着正義的名號行着自以爲正義的事,而事實上卻是在害人而不自知。
戰青城見她走得慢了,便停下來等了她一會兒:“累了?”
蘇鳳錦知道的,關於卿如玉如何,他是不會解釋的,也不再奢求那些,硬氣道:“沒有。”
“來吧。”戰青城忽的蹲了下來,將背露給蘇鳳錦,示意她靠過去。
蘇鳳錦咬了咬牙,憤憤的朝前走,聲音較之先前也冷清了許多:“不用了。”
戰青城將人拽了回來,直接背在背上,蘇鳳錦拳打腳踢咬牙切齒:“我不用你背!你能不能講點理!!”
“爲什麼生氣?因爲如玉?”他沉朗的聲音飄在夜色裡。
叫得真親,還如玉。
蘇鳳錦瞧着沿途的燈盞,心裡空蕩而惶恐,她是不能沉淪進去的,戰青城同她原也不是一條路上的,終有一日,她會從將軍夫人這個位置上下來的。
見蘇鳳錦不吭聲了,戰青城失笑:“ 在我心裡,你同她原是不一樣的,你又何必生她的氣?”對於戰青城而言,卿如玉已經是過去了,那些往事也化作了灰白色,重要的,還是背後這個人,她讓他覺生活明朗,讓他莫名的多了幾分責任感。
蘇鳳錦揪着他的頭髮:“放我下來,我自己走。”
戰青城被她拽得有些疼,只得鬆了手,一鬆手蘇鳳錦便跑進了偏門,兔子似的,一會兒就沒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