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皇帝冷冷的凝着蘇鳳錦,雙拳緊握。
連錄海都覺得詫異,爲何皇帝會對蘇鳳錦隱忍至此,若單論蘇鳳錦替皇帝擋了這麼一下,其實那擋的一下原也不打緊,便是不擋,也傷不着皇帝的性命。錄海瞧着蘇鳳錦的眼神有些怪異。
“今上息怒,奴婢……”
“朕可以重審戰府一案,不過你……錄海,將她押入刑部大牢,候旨。”皇帝扔了話拂袖而去,錄海瞧了瞧蘇鳳錦,嘆了嘆氣,跟着皇帝去了大殿。
蘇鳳錦被禁軍帶了出去,迎上了憶秋,憶秋湊了上來,瞧着額上帶血的蘇鳳錦心疼不已:“怎麼回事?你不是救駕有功嗎?怎會如此……”
蘇鳳錦捂着還流血的手臂,啞着嗓音低聲道:“憶秋,幫我留意着將軍府……還有,若是他問起,就說我貪生怕死,逃了。”
憶秋氣極:“你這是什麼意思?難不成要我眼睜睜的瞧着你去死嗎?我帶你去見今上……”
“今上已經答應我了,重審戰府一案。”蘇鳳錦擡頭,瞧着隱入雲層裡的夜色,天空昏暗得有些可怕。
秋雨淅淅瀝瀝的下了起來,浸在皇宮的宮道上,多了幾分寒意。
“你當真是糊塗!不過是個戰青城!你這是何苦……”憶秋跟着蘇鳳錦走,因着禁軍多是認識憶秋的,所以不曾阻攔,就這麼帶着憶秋一道去了刑部大牢。
沒有了刑部尚書管着的刑部大牢如今安靜得很,蘇鳳錦又被派去了先前呆的那間牢房,絲絲如織的細雨從窗口透了進來,落在地面上,潤了一大片,牢房裡寒氣逼人,憶秋拿了件大氅給她:“這是我出宮的時候順手從爺的馬車裡拿的,牢裡不比旁的地方,我讓浣紗進來照顧着你些。”
“不用了,我在這兒,也沒什麼不好。”蘇鳳錦的大哥不願幫忙,如今蘇鳳錦已經是彈盡糧絕了,她又能再做些什麼呢。
憶秋恨鐵不成鋼,紅着一雙眼瞧着蘇鳳錦:“你怎的這般傻,那姓戰的有什麼好,你要這樣幫她!”
“我本就嫁進了將軍府,榮辱一體,戰府有事我也逃不脫,眼下能得個這樣的結局,倒也是好事。”蘇鳳錦坐在椅子上,擡頭瞧着那個漏冷風的窗口,窗外是一株枝葉乾枯的老樹,秋天一到便落光了葉子。
“什麼榮辱一體,要我看,榮是將軍府的,辱纔是你的……罷了,我去問問狀元爺,你好生照顧自己,這東西你留着,防身。”憶秋塞了一把匕首給蘇鳳錦,這才三步一回頭的走了。
蘇鳳錦低頭,瞧着手中這把造型素樸的匕首垂眸緘默不語。
好一會兒,那去了的憶秋又回來了,拎了一大包的藥復又進了牢房,朝蘇鳳錦晃了晃手裡的藥包:“把衣袖子撩起來,我給你上藥。”
蘇鳳錦伸了手,憶秋小心翼翼的將她的衣袖子撩了起來, 那傷口瞧着極深,斜斜的橫過了半個手臂,瞧着觸目驚心。
憶秋上了好些藥才止了血,擦乾淨了血,憶秋瞧着蘇鳳錦的守宮砂有些狐疑:“蘇姐姐,你這是守宮砂?”
蘇鳳錦將袖子扯了下來,繼續瞧着那個窗口發呆。
憶秋嘆了嘆氣,將藥一一擺在桌前:“我得了空了就過來給你上藥,若是沒來得及過來,你就自己上一上藥。”
“好。”
憶秋走到門口,頓了頓,忽的問她:“你是不是恨我當時推了你一把?”
“沒有。”這是實話,蘇鳳錦只是沒想到當時的變故會來的這般快,當時那鬧哄哄的場面不及手臂上的痛來得清晰,如今細細想來,不免覺得驚懼,可已經走到了這一步,又好笑,她原也沒有什麼可怕的了。
“那人逃了,定會去刺殺今上,你若要見今上,這個法子是最好的,原是想讓你擋一擋,沒曾想會傷着你。”憶秋有些懊惱,她當時推蘇鳳錦是真的避開了那劍的,誰知那人的劍後來偏了,劃傷了蘇鳳錦的手臂。
“我知道。”蘇鳳錦怔怔的瞧着窗口,她聽着身後鐵門關上的聲音,整個牢房復歸於寂靜。身後的黑暗如鬼魅般撕扯着她,黎明的晨光將她一點點的從黑夜裡拉了出來,牢房裡頭的火把終於吐出了最後一抹嘆息,將一切歸還於光明。
趙阮誠站在門口默了許久,見她沒什麼動靜,又走了。
蘇鳳錦從晨光初升坐到了暮色低垂,憶秋很晚纔來看她,給她帶了些吃食與衣物過來,蘇鳳錦沒什麼胃口,只草草吃了幾口便問:“戰府如何?”
憶秋晃了晃腿,笑盈盈的道:“得大半朝臣求情,案子由伏令司大司主親審,想來若是真的清白,過些時日也就放出來了,對了,老夫人在牢中身子不好,今上見憐,特允老夫人回府養着了。”
蘇鳳錦捧着湯,沙啞着嗓音問:“那……他呢?”
“他皮粗肉厚的,打兩頓也恢復得快,你擔心他做什麼,眼下還是擔心擔心你自個兒吧,我聽宮裡頭的錄海公公說,今上要賜你毒酒,蘇姐姐,咱們逃獄吧,要不然,找狀元爺幫忙,弄個假死也好啊。”
蘇鳳錦搖了搖頭:“這大約就是命了。逃又能逃到哪裡去。”
“蘇姐姐,你說,今上的心裡到底在想什麼?按理說今上也該知道你的身份了,如今因着你的事重審戰府一案,還給戰老夫人網開一面讓她回府養着了……”憶秋覺得她有些理不清楚了,她得去找狀元爺商量纔好。
“不知道。”蘇鳳錦在戰青城那裡看了幾份摺子,可是對於朝中的事情她卻是一點也不知道的。
那牢門口來了個人,憶秋掃了眼門口立即炸毛了:“蘇大人?你來做什麼?”
蘇明央也提了些東西,見蘇鳳錦已經吃上了,溫聲道:“牢中溼冷,我來給她送些東西。”
“哼,別在這裡假好心了,當初利用蘇姐姐爬上戶部侍郎的位置,如今倒好,成了那些文官手裡的一條狗,毫無人性了, 你的東西還是自個兒留着用吧,咱們狀元府裡頭這些東西還是拿的出手的。”憶秋抱着手臂,冷眼瞧着蘇明央。
蘇明央這個人她早打聽過了,小門戶的出身,過了殿試,其實也算是某位大人花錢硬塞進來的,脾氣秉性就更不用說了,雖不曾在正經的花閣裡頭玩樂,但是偏僻的私坊卻去的不少,本也就是個她紈絝子弟,只不過沒有肖富貴那般明顯罷了。
蘇明央摸了摸鼻子,望向蘇鳳錦,語氣低了幾分,帶了些無奈:“鳳錦,原是大哥對不住你,對不住妹夫,可……可這是父親的意思,若是我此時捲進來,許我同你就一道坐了牢了,還不知今上是什麼意思,若是當真下狠心斬立決,那咱們蘇家可就斷了後了……”
憶秋坐在蘇鳳錦身旁,一條腿搭在桌子上冷笑:“這不要臉的我可見得多了,像蘇大人這般不要臉的,倒真是頭一次。”
蘇明央頓覺尷尬,站在門口瞧着面色蒼白的蘇鳳錦,又問:“聽聞你救駕受了些傷?我拿了些傷藥來。”
“呵,用不着,您還是哪兒來的走哪兒去吧,別在這裡假惺惺的了。”憶秋替蘇鳳錦夾了兩筷子菜,蘇鳳錦只得捧着碗又吃了兩口。
蘇明央被踩着了痛處,冷眼瞧着憶秋,冷聲道:“這是我與我妹妹的事情,姑娘何必插手,鳳錦,你放心,我定會想法子……”
“我不過是個外人都對蘇姐姐掏心掏肺的,你連我這個外人都不如,有什麼臉面來說這樣的話?煩請蘇大人趕緊走吧,別污了這牢裡的清氣。”憶秋險些掀桌子砸他。
蘇明央擱了東西,瞧着蘇鳳錦額前束的那塊白紗布,欲言又止,最後終是轉身走了。
“慢着,把你的東西拿走。”憶秋冷冷的瞧着蘇明央,生得普通,扔進人羣裡面一眼難以辨認的那種人,若不是因爲蘇鳳錦的緣故,想來戰青城也不會用上他。
憶秋只覺她陷入了一種迷境裡,越發看不清前頭的路了。
蘇鳳錦見人走了,這才擱了筷子,坐在牀邊垂眸低聲道:“憶秋,回去吧。”
“那種人若是再來,你理都別理!當真是個沒有良心的,就他那樣的人,還要跑去讓找官媒,呵,也不看看他那德行,光是那張臉我都瞧不上!”憶秋實在是氣得緊了,拂了拂衣袍,替蘇鳳錦搭了一件大氅:“這裡頭冷得很,你多穿些,中元節一過這天就變了。”
“好。”蘇鳳錦緊了緊身上翠青色的大氅,這顏色雖素淡,但上頭紋的花紋卻豔得很,極符合宋仁義的性子。
憶秋提了飯盒出了牢房,坐進馬車裡耷拉着一張臉,瞧着霜打的茄子一般:“爺,你說今上到底想怎麼樣啊?先前還也不過就是將戰府的人都關了起來罷了,如今蘇姐姐這麼一求情,反倒重審了……”
宋仁義挑了挑眉,捏着茶盞意味深長:“戰府太囂張了。”
“戰府還囂張?這些日子不知收斂了多少。”憶秋所知的遠不如宋仁義知道的多,這會兒經他這麼一提,更懵了。
“若是老夫人在牢中有個三長兩短,戰將軍的性子,會不會反,難說。所以今上便將老夫人送回了將軍府,一來是爲壓制他的性子,二來,若他有所舉動,老夫人的性命便是一個要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