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天空陰沉沉的籠在長安城的上空,這段時時日天氣越發嚴寒,今日更是冷得厲害,算起來,長安城也該下上好長一段時間的雪了,可是近來也不知是怎的,天氣起伏不定的耗了一月餘,硬生生是不見下過半個雪渣子。
海棠上前扶着蘭馨:“氣寒地凍,怕是要下雪了。”
蘭馨擡頭,瞧着將軍府冷硬烏黑的屋檐,空中隱隱約約裡有細雪在飄蕩,寒氣沁人心脾,灰色的牆面孤寂的立着,來來往往的行人裹緊了衣袍急匆匆的走。
蘇鳳錦出了長安城去到平安縣時天色已經晚了,細雪紛紛揚揚裡落了一日,將眼前的官道與遠處的山脈覆上了一層銀白色,車軲轆聲在雪地裡嘎吱嘎吱的碾過,停在了蘇府的大門口。
因着蘇正清是買來的官,所以家中也還算是有些產業,府坻亦是有模有樣的。
蘇正清攜了繼夫人與蘇明央以及一家奴僕站在門口候着,遠遠的便見一輛華貴的大馬車使來,朝兩旁的奴僕歡喜道:“磨磨蹭蹭的做什麼,快,準備快放鞭炮!!!”
肖然心笑得花枝亂顫,好似自家親女兒領了夫婿回來一般:“老爺,你瞧鳳錦已經一年多不曾回來了呢,我還怪想她的,也不知變模樣不曾。”
馬車碾過地面上枯斷的枝椏,停在了蘇府的門口,原是細風夾雪的天氣合該沒什麼人,只是到底是將軍攜帶夫人回門,這般的好事兒在平安縣裡頭當真是不曾有過的,一時圍上來瞧熱鬧的便佔了一大片,好在戰青城帶了些府兵過來,府兵腰佩長劍,面目森然,分立兩旁,氣勢凌人,配了後頭好幾車的禮,氣派得緊。
戰青城瞧着懷裡睡着的蘇鳳錦,做賊似的俯身在她額上親了親:“到了。”
蘇鳳錦望向車窗外頭,迷迷糊糊的:“下雪了?”
“早該下了,只是近來天氣怪異,披着出去,莫着涼了。”戰青城將自個兒那件狐裘大氅搭在她的肩膀上,將她裹得嚴嚴實實,摔先下了馬車。
馬車外頭忽的傳來鞭炮的聲音,噼裡啪啦的當真是熱鬧得緊。
戰青城朝蘇鳳錦伸出手,蘇鳳錦躊躇了一會兒纔將手遞了過去。
剛下馬車,蘇正清便領了一屋子人跪了下去:“下臣蘇正清見過將軍,將軍夫人。”
蘇鳳錦瞧着這個桀驁了一輩子的父親,忽的發現他已經發色鬢白麪憔悴,他態度恭敬的模樣忽的令蘇鳳錦莫名的心疼,他再也不能像先前那般抄起棍子來打她了,可是他卻是真的老了,失了年輕時初見她母親該有的清俊風雅,變得附庸而俗氣。
繼母肖然心本出於紅塵,風姿嫵媚,模樣亦算上乘,加上這些年一直打理着蘇府,保養得當,雖已年近四十,卻風韻猶在,跪姿亦是端莊得體,一頭烏黑的發上寶簪子滿頭,於蘇府門口明亮的燈盞下熠熠生輝。
戰青城身段欣長,冷眼睥睨間亦打量完了,他朝蘇正清伸手虛扶,態度淡得令人琢磨不透:“岳父不必多禮。”
蘇正清起身忙又扶了肖然心起身,滿臉諂媚:“一路辛苦,快裡面請裡面請。”
蘇府近年雖仕途通運,府坻修新,卻到底不及將軍府萬分之一,此時爲着令人眼前一亮,院子裡頭掛了繁燈千重,細雪覆在烏黑的瓦片上,泛着微白的光,屋檐下的角落裡值有寒梅數枝,襯着灰白的牆面倒添了幾分風雅,蘇鳳錦穿過前廳去了內院,內院的大廳裡頭擺了一桌的飯食,香氣撲鼻,緩解了車馬勞頓之感。
戰青城同蘇正清不知說着什麼,面容上隱約裡透着幾分清冷的笑,肖然心暗地裡扯了扯蘇明央,示意他也去同戰青城說上幾句話,蘇明央原先也是個書袋子,識得文人墨寶亦明大道,如今那份大道之心全然被朝堂上的爾虞我詐消磨得乾乾淨淨,唯剩了滿心的權勢慾望。
“一路車馬勞頓可還好?快來坐下,先用膳。”肖然心親暱的去牽蘇鳳錦的手,蘇鳳錦往戰青城的身旁靠了靠,默默坐下,一言不發。
肖然心咳了兩聲掩了尷尬,替蘇鳳錦添了碗湯:“許久不曾回來了,快來嚐嚐烏雞湯,我記得你小時候可喜歡了。”
蘇鳳錦垂眸凝着那碗湯默了默,捧了湯開始慢慢的喝。
“你小時候最愛吃的冬筍,後院的竹林子裡新長了許多出來,原先還覺奇怪,如今想來約是你要回來了,倒也是個吉兆。”
“你的房間早差人一直收拾着,先前總擔心着,如今見你與將軍這般恩愛,我倒也放心了。”
“這菜色可還合你胃口?想來將軍府中珍饈居多,咱們這小府坻……”
“菜很好。”蘇鳳錦實在聽不下去了,便回了一句。
戰青城同蘇正清論談朝堂之事,視線卻落在蘇鳳錦的身上,見她喜歡吃素菜,便夾了一筷子的冬筍予她,動作裡透着行雲流水的隨性,想來這般的動作是做了許多次的了。
“朝堂之事兵者忌之……”
“將軍戰功赫赫又如此深明大義,到底是將門世家的出身,不比這我兒子,雖與你年紀相當,在才華造詣上卻難及你萬分之一,下臣實在羞愧。”
蘇正清這老狐狸心裡頭盤算着戰青城這塊大背山,偏生卻又忽略了蘇明央的幾分傲氣,他原是不願在蘇鳳錦面失了自個兒僅存的幾分顏面,如今蘇正清這般一講,裡子面子便都丟了個乾淨,成了個一事無成的紈絝子弟似的。
蘇明央一時只覺那話真真是刺耳,連着心裡頭的幾把火也一併澆了下去,一時無地自容。
戰青城擱了箸,含蓄的應付了兩句望向蘇鳳錦:“可吃好?”
‘好了。”蘇鳳錦擱了箸起身。
肖然心語氣親暱得緊:“鳳錦,你我也許久不曾見了,不如隨我回房去說說體已話,你爹怕是也有要事要同將軍商議呢,正巧你娘留了些東西。”
因着後一句,蘇鳳錦動了心,望向戰青城。
“去吧,一會兒我去接你回房。”千重燈盞下的戰青城格外的溫柔,那剛毅的面容似水一般一點點的緩化。
肖然心歡喜的拉了蘇鳳錦笑:“二位當真是伉儷情深!將軍放心,只消一小會兒臣婦便將夫人還給將軍。”
蘇鳳錦同肖然心去了裡屋,主屋的內室同以往大不一樣了,裡頭擱了許多值錢的物什,多是字畫古董一類的,掛得屋子裡頭到處都是,倒不像個臥房,更像一個書房了。
肖然心拉了蘇鳳錦坐下,嘆了嘆氣:“鳳錦,先前將你打成那個樣子送去將軍府,我也知你該是恨我們的,只是我們也是爲着你好,若是不曾送你進去,你又如何能得如今的盛寵,我不理旁的人怎的說,你的性子我還是知道的。”
蘇鳳錦讓浣紗陪着挽珠去跪拜挽珠故去的父母去了,這會兒不在,若是在定是要狠狠的同肖然心鬧一鬧了,先前那般欺負人,如今見人得了勢了便又舔着着個臉過來阿諛奉承,當真是假得緊。
見她不作聲,肖然心只當她是心裡有氣,悄悄抹了抹眼淚,籲長嘆短:“我那女兒若是還活着,如今也同你一般大了,鳳錦,那些年原是我待你不好,只是卻也怪不得我,若非我那女兒因着救你這麼沒了,我也不會如此,再者,你已嫁人了也當知,這男人不都是三妻四妾的,老爺娶了我,原也就是這樣,你也莫同老爺置氣了,這男人多半都是一個德行,你瞧將軍,他雖寵着你,卻不也是三妻四妾的……”
呼號的冷風夾帶着雪在窗外呼號,屋外頭數不清的燈盞被風吹得掉了許多,下人們正忙着拾燈盞,屋裡頭生着銀碳,暖得很,蘇鳳錦裹着戰青城的狐裘大氅覺出些熱,便脫了,露出並不華貴的素雅衣裙。
肖然心見她打扮素淨,發上也不過就是幾根素撲的簪子,加之一對白玉的耳垂,有戰青城這華貴暖和的大氅擋着倒不曾多想,如今一見才發現她的衣着偏淡雅,雖如雨露荷尖,可襯得氣派的戰府來,卻寒酸得緊,心裡頭一時狐疑,若得寵,怎的穿這樣的衣衫。
“鳳錦,你同姨娘說實話,戰府是不是欺負你了?他們是不是瞧不起你?這一次來原也就是走走過場掩人口舌是不是?”
蘇鳳錦抱着手上的狐裘大氅卻是什麼也說不出來,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戰青城在她這裡放了幾分真心,幾分假意。戰府的日子着實憋屈,漫長的寒夜總顯冰冷寒涼,屋子裡頭空空蕩蕩,偶爾憶秋來了同屋子裡頭的玩鬧一番倒也有幾分生氣,旁的時候,總顯冷清,好在她倒也受得住。
“鳳錦,蘇家只得你這麼一個女兒,姨娘自是疼你的,若是將軍當真待你是虛的,你也說出來,屆時由你大哥與你爹爲你做主。”肖然心坐得近了些,蘇鳳錦捏了茶盞,不動聲色的避開了她的手。
“我娘給我留的什麼東西?”
見她繞開了話題,肖然心便當蘇鳳錦真真是個不得寵的,今日原也不過是演紅罷了,畢竟蘇鳳錦是今上親賜的,怎的說這戰將軍也要給今上幾分薄面不敢造次,又思及戰青城入府不冷不熱的態度,心裡頭的疑慮便越發的大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