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然心思量着對她的態度也就變了,兀自倒了盞茶,悠悠的飲了兩口,翹起二郎腿端了架子,笑意輕蔑。
“我當你在府中過的什麼好日子呢,竟由着將軍親自送回來,原也不過如此,穿着這般老舊的衣,連我這一身都不如,你在將軍府裡頭便是這般丟蘇家顏面的?呵,旁人說你得寵要回門的時候我還嚇了一跳,有哪個會瞎了眼寵你這麼一個棄婦。”
見蘇鳳錦面色蒼白,便越發得意,好似事情便如她所料中一般:“蘇府到底在這平安縣裡頭也是有頭有臉的大戶人家了,你大哥如今又因着替將軍求情貶了官成了個抄錄,你說這侍郎好好的,怎的就成了個抄錄了,若是他能重回做侍郎,你也有了後臺,這將軍府的人自然也就不敢再輕賤了你去,你娘在天之靈也可得個慰藉,你說是不是?”
蘇鳳錦聽着外頭嗚呼的風聲,聽着耳中的話只覺諷刺:“肖姨娘,你當年害死我孃的時候,也是這般的問心無愧嗎?”
肖然心面色一僵:“你說什麼?”
“大哥年紀比我長那麼多,而我孃親纔是元配,我娘當年容得下你,爲什麼你卻容不下我娘?”蘇鳳錦低啞着嗓音瞧着肖然心。
當年江南煙雨荷塘朦朧,蘇鳳錦的娘便在初秋的江南同她爹相逢了,那是一個溫婉似水一般的江南女子,大志未酬的蘇正清正在湖邊遊走,對蘇鳳錦的娘一眼便見了心,幾番求請之下情意橫生,便喜結連理,後來蘇正清在蘇鳳錦孃親偷偷的扶持之下花錢給他買了個官,她娘懷有蘇鳳錦時肖然心便領了大子幼女前來,道是要讓孩子認祖歸宗,她母親一時難產,得外公請了位厲害的大夫來才穩下了性命。
蘇鳳錦的外公要帶她們回去,可是她孃親不願,她外公一氣之下便她母親恩斷義絕,肖然心進府之後蘇鳳錦的娘身體便越來越差,最後主屋被肖然心佔了,蘇鳳錦同她娘便搬去了別院,蘇正清時日久了便對這對母女視而不見,成日的寵着這出身歡塵的肖然心。
肖然心後來認了長安肖府的肖有錢作義兄,曾經肖有錢是肖然心主顧的時候也曾這般兄妹的互稱,這些年雖隔着一小段距離,卻總三不五時的見見面,旁的什麼,誰也說不清。
肖然心想起那個執她的手將她牽進府中的女人,她有着煙雨朦朧的美,似一川雨,如織如夢,恬靜美好,繡得一手好繡品,後來她漸漸的發現蘇正清待她太好,而自己這麼多年的隱忍與苦楚亦漸漸被人遺忘殆盡,便生出了幾分旁的心思,原不過是斷了她的藥沒曾想竟這麼去了。
“胡說什麼!誰跟你說的這些混帳話!”肖然心捧着茶盞,故作鎮定,那時候的蘇鳳錦原不過七歲,又能記得些什麼,想來怕是連那個樣貌溫宛柔情的女子都不記得了,又如何會再想起這些,左不過就是詐一詐她罷了。
蘇鳳錦低頭瞧着青花瓷杯上頭的花紋,音色薄涼:“不過同肖姨娘開個玩笑,怎的嚇成這樣。”
肖然心目光輕蔑:“在將軍這麼久也不曾學會禮數,倒也難怪長安城裡頭傳來的那些個閒言碎語,你也別自顧着你自個兒爽玩,有個你這般的妹妹,你讓你大哥還怎麼在朝中立足!便是說出去都無顏應和!”
外頭的風冷呼呼的颳着,燈盞吹了不少,光線便隨之暗了下去,肖然心的目光由原本的奉承轉化成了如今的嘲諷,每一句都比長安城裡頭的頭言碎語還要狠,到底是風塵裡頭呆過的,說起話來真真是難聽得緊。
“你也不瞧瞧鏡子,你這模樣莫說是將軍,便是村頭的麻子都瞧不上,似你這般輕賤的也忒不知自愛,我當你是我親女兒一般我才告誡你幾句,一會兒去了將軍那裡你若是說了旁的什麼話,沒了蘇府這個靠山,你就等着死在戰府吧,到時候你大哥可不會去給你收屍!”
蘇鳳錦擱了茶盞,這些話只當是左耳進了右耳出,不曾放在心上:“我娘留的東西呢?”
肖然心合了青花茶蓋,優雅的擦了擦嘴,瞧着蘇鳳錦的目光盛氣凌人:“你娘那個窮鬼,死的時候也就那麼件嫁衣是新的,哪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你明兒不妨去問問你那早死的娘,看看她到底有沒有給你留什麼值錢的。”
“告辭。”
她起身欲走,身後卻傳來陰陽怪氣的笑。
“鳳錦,你在將軍若要立足,能依仗的可就只有蘇府。”
蘇鳳錦拉開門,冷風撲夾着細雪從外頭撲了進來,沁得她心神清明瞭幾分,暖黃的燈盞映得地面上的積雪泛着亮白色,隱約裡如圓月夜一般,角落的寒梅透出淺淡的香味兒。
戰青城自曲折的長廊盡頭走來,青衣墨發,剛毅的面容裡透着與衆不同的英朗。
在南晉的這些年逐漸太平,所以少有富家公子會去習武,以致於大半個朝堂上的臣子口如利劍,手上卻提不起劍來。戰青城的鐵血方剛在這長安城裡頭幾乎成了一枝獨秀,細細想想,狀元爺、榜眼、探花郎,她大哥,沒有哪一個是習武的,卻個個都是舌燦如蓮妙筆生花。
他的步子沉穩如山,身姿挺拔似鬆,風吹雨打而不倒,那青色的衣上繡着淺素的梅花,開得豔紅,倒也襯戰青城那冷清的氣質。
蘇鳳錦一點點的沉淪進戰青城的視線裡,身後的肖然心嗤笑:“瞧瞧你那模樣,恨不能貼上去似的,這將軍確是長安城中少有的英武之將,你若再不好好把握機會,教旁人撿了這便宜去,只怕你哭都來不及了。我是過來人,這男人見的可比你多多了,今日能與你同牀共枕的,明日也可能會殺你。”
言語間戰青城已經到了跟前,肖然心立即換了語氣,嗔笑:“行了,天色也不早了,臣婦也將鳳錦還予將軍了。”
戰青城取了蘇鳳錦手中的披風爲她繫上,低沉的嗓音寵溺溫情:“怎的不在屋裡呆着,手涼成這樣。”
挽珠雙目紅紅的朝蘇鳳錦道:“小姐,房間奴婢收拾好了。”
蘇鳳錦望向肖然心:“姨娘,杜婆婆呢。”
肖然心面色一僵,笑得牽強:“什麼杜婆婆?你是說你那位奶孃?前些日子病得厲害,請了幾個大夫來瞧都無濟於事,已經去了,鳳錦,你是個好孩子,切莫傷心了,能嫁得將軍這般的夫婿,想來她也該安息纔是。”
“不可能,杜婆婆的身子向來健朗。”她離開不過一年半載餘,以杜婆婆的身子骨,即便是要大去,也不該如此快纔是。
挽珠也是詫異,瞪着肖然心憤道:“你是不是對杜婆婆做了什麼!所以纔會這樣。”
肖然心偷掃子眼戰青城,急道:“你一個婢女怎的隨鳳錦出嫁後便如此沒有規矩出口胡言,這若是旁人聽見了,還當我蘇府的人苛責下人呢!”
“夜色晚了,且先歇息明日再議。”戰青城將蘇鳳錦攬進懷裡,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莫焦燥。
蘇鳳錦只得領着戰青城回了房,戰青城瞧着這一屋子的粉色,挑了挑眉笑得曖昧:“原來夫人喜歡粉色?”
挽珠見蘇鳳錦臉色不好,朝戰青城低聲道:“這兒原是大小姐的住處,不是小姐的住處,自大小姐歿了之後肖姨娘便一直留着這屋子……”
蘇鳳錦站在門口,冰冷的風夾帶着雪撲在面上疼得很,戰青城忽的拉了蘇鳳錦的手走進了風雪裡,挽珠忙跟了上去:“爺,您這是……”
“帶路。”戰青城握着蘇鳳錦冰冷的手,有些心疼的將她的手從腰間的扣帶塞了進去,他的身體格外的暖和,同蘇鳳錦的冰冷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蘇鳳錦詫異的瞧着他,面容冷淡眸色空洞:“你做什麼。”
“自是去你的房間睡。”戰青城緊握着她的手,眸底的笑意彷彿能融掉小雪冰冷的雪。
夜間溫度降得極低,風呼呼的刮,大雪咆哮着由四面八方捲來,吹起蘇鳳錦的狐裘大氅,戰青城復又替她理了理,哄孩子似的摸了摸她的頭:“走吧。”
蘇鳳錦眼眶發熱,這蘇府的家丁對殺神之稱的戰青城怕得很,幾個戰戰兢兢的榆木傀儡領了戰青城去了荒院,荒院裡頭灰白的牆面裂開了幾個大口子,那裡頭堆滿了柴,先前住的地方,如今已經變作柴房了,隱隱約約裡有咳嗽的聲音傳來,嚇得幾個家丁手裡頭的燈直哆嗦。
浣紗面無表情的擋在衆人跟前,回頭望向戰青城:“裝神弄鬼?”
那幾個家丁嚇得跪在地上,驚恐的勸告:“不能去啊,將軍小姐,不能去,這兒……這兒近來鬧鬼鬧得厲害,好幾個人夜裡路過都道是見了鬼了,穿着白衣服,披頭散髮的在地上爬,將軍……還是……還是回屋裡歇息吧,若將軍有個三長兩短的,小的就是十條命也不夠賠啊。”
蘇鳳錦抽出手提着那人的衣領雙目赤紅:“什麼意思!這話是什麼意思。”
餘四匆匆趕了過來,見了戰青城忙跪在地上:“小的見過將軍。”
戰青城扣着蘇鳳錦的手,低聲道:“你放心,這件事我定替你查出來。”
蘇鳳錦鬆了那人的手,望向餘四,聲音哽咽卻透着幾分冷冽,氣勢竟學了戰青城兩三分,雖是雛形,有戰青城這尊大神在一旁杵着,也足夠妻仗夫勢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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