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四目帶躊躇:“小姐,如今已經夜半三更了,這地兒確是邪門,不如先回……”
那柴房裡忽的傳來了斷斷續續的咳嗽聲,接着便是咚咚咚的聲音,一聲一聲聽着更似敲門板的聲音。
蘇鳳錦忽的朝着那房門跑去,浣紗衝在前頭,一腳將門踹開,柴火被浣紗踹倒在地上,衆人提着燈盞火把哆哆嗦嗦的湊了過來,於燈火映影之下只見那破舊的牀板上躺着個污黑的身影,那咳嗽聲斷斷續續的傳來,衆人嚇得一個哆嗦,慌得緊:“鬼……這這鬼啊!”
戰青城望向指尖輕顫抖的蘇鳳錦:“認識?”
“這裡除了我與挽珠便只有杜婆婆了。”蘇鳳錦邁開腳步,一步一步的往裡走,蘇鳳錦提了餘四手中的燈盞跟了過去,於燈盞下顯露出一張滿目瘡痍的臉,依稀里還能看出這人的模樣,她面容枯瘦,一雙眼珠子似要從眼眶裡頭掉出來似的,屋子裡頭冷風呼號,想來若是早下些雪,這人許就凍死了。
蘇鳳錦扯了披風蓋在這人的身上,哽咽着嗓音:“杜婆婆,我是鳳錦,是鳳錦啊,大夫,你撐着,我去請大夫。”
牀上的人張了張嘴,聲音乾啞得緊,除了咳嗽什麼也發不出來。
戰青城攔了就要風風火火衝出去的蘇鳳錦,低聲道:“差人去請了,莫慌,待爲夫瞧瞧。”
戰青城來到杜婆婆身旁,朝她微微點頭:“我是她男人,手伸出來我瞧瞧。”
蘇鳳錦一張臉忽的漲得通紅,拍了拍戰青城的手:“瞎說什麼。”
戰青城替杜婆婆號了脈,默了一會兒才道:“當是感了風寒,不曾用藥,時日久了便加重了,如今只能得大夫過來了。”
“你會醫術?”蘇鳳錦詫異的瞧着他,細細想來,許多事情戰青城似乎都會做,而且很厲害,這般一想,難免便生出幾分崇拜之感。
“行軍打仗枯燥得很,同軍醫學了些時日,略懂皮毛罷了。”他替杜婆婆瞧了瞧那張刀痕滿布的臉,又掰開嘴拿了燈盞瞧了瞧嘴裡頭,喉嚨黃中帶紅。
蘇鳳錦無法想象那是一個如何枯燥的環境,只覺得那般的日子定很是清苦。
“婆婆,不要怕,我回來了,我會救好你的。”只恨蘇鳳錦先前不曾將她帶走,如今纔會出了這樣的事。
餘四搓着手,垂眸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戰青城站在蘇鳳錦的身旁,不動如鬆。杜婆婆扯出一個極其難看的笑,緊握着蘇鳳錦的手點了點頭,嘴裡含糊不清的喚着什麼,蘇鳳錦一時也不曾聽清。
因着戰青城的緣故,那大夫來得也快,見了戰青城之後纔去替杜婆婆號脈瞧病, 因着杜婆婆瘦得厲害,穴位有些找不準了,大夫也不敢貿然施針,一時便膠着了。
蘇鳳錦命人將杜婆婆搬去了那大小姐的房間裡,粉色的簾子盡數被拆了下來,只是粉色的牀單襯着杜婆婆那張枯瘦猙獰的臉,當真是個莫大的諷刺。
因着這屋裡頭的動靜,歇下的蘇正清與肖然心母子兩盡數奔了過來。
肖然心瞧着粉牀上的杜婆婆,面色微變,故作鎮定的瞧着牀上的人詫異道:“這是怎麼回事,杜……她她不是已經歿了麼?怎的會在這裡?鳳錦,近來我總聽聞那荒院裡頭鬧鬼,這……這莫不是……不行,我得趕緊請個道長來瞧瞧纔好。”
蘇鳳錦坐在牀邊,細緻的替杜婆婆擦着臉,那臉擦淨之後便好看了許多,只是那細碎的劃痕卻一直都在。
她將帕子遞給挽珠,聲音幽冷似寒冽的雪:“肖姨娘,杜婆婆是我孃親的乳孃,後來又一直照顧我,如今爲何會變成這副模樣?你是蘇府當家主母,是不是該給我和將軍一個交待?”
那當家主母這四個字這時說出來,當真是諷刺。
“你自放心,這事我定會查個清楚明白,只是這天也不早了,這些事不如明日再議,如今這兒有大夫守着,再多派兩個丫鬟伺候着就是了,我另僻了一間房,還望將軍與夫人莫嫌棄。”
肖然心反應倒是快,窗外頭這會兒疾風驟雪的,天寒地凍,若非是將軍親自差人去尋,哪個大夫願意過來受這個罪。
挽珠緊着手中的帕子附和:“小姐一路周車勞頓,快去歇息吧,這兒有我伺候着又有浣紗守着,不會有事的。”
蘇鳳錦取了挽珠手裡頭的帕子洗了洗:“我不困,倒是肖姨娘,還是儘早給我一個交待的好。”
蘇明央將面色蒼白的肖然心擋在身後,擰眉嘆了嘆氣:“鳳錦,我知你同我娘素有幾分恩怨,只是如今這麼多年了,你不是往日的小姑娘了,母親也已經老了,那些往事就讓它過去吧,杜婆婆的事我原也是知道一二的,當時聽聞是得了天花了,大夫不敢來瞧,母親便將她送去荒院裡頭救治,還差了素素那丫頭照顧着,湯藥是一日不差的送過去的,沒曾想過了幾日素素便道杜婆婆重病歿了,母親不曾親手打理過這門事。這是餘四處理的,至於爲什麼還活着,我母親確是不知情。”
餘四一聽,面色發愁,這不是明擺着將鍋推到了他的背上了:“小姐,小的在蘇府裡這麼多年,對老爺,對蘇府忠心耿耿啊,杜婆婆曾經對我餘四也有過不少的關照,我餘四絕不會不知恩圖報的,當時大夫進去瞧過,確是說杜婆婆已經歿了,小姐,你若不信大可問問府上的人,自打小姐走了,杜婆婆的身子便開始不利索了,府中每日湯藥的養着,當真不曾有過苛責,與過份之舉。”
一旁候着的丫鬟下人連連點頭,爲肖然心以證清白。
蘇鳳錦執着杜婆婆的手細細擦拭,聲音沙啞喉頭髮緊:“一切待婆婆醒過來再說,你們都去睡吧。”
蘇正清掃了眼肖然心,朝戰青城賠禮:“府中管教無方,教將軍瞧笑話了,將軍早些歇息,下臣就不打擾了。”
戰青城微微點頭,待人盡數退了出去,拍了拍蘇鳳錦的腦袋:“去睡會,這兒我守着。”
“將軍……。”蘇鳳錦擡頭瞧着他,眼神溼漉漉的,就像一條可憐的小貓兒一般,巴巴的瞧着他,將他當成了最後的救贖。
戰青城忽的低頭親了親她,春風滿面:“既然你想要,那我便給你。”
蘇鳳錦看了眼閉着眼的杜婆婆,羞紅了臉嗔罵:“混帳,誰要了!”
“你那般瞧着我,原不是這個意思?”戰青城坐在牀邊替杜婆婆號了號脈,笑意溢滿眼眸。
“不是!”蘇鳳錦去端水,挽珠偷笑着將水盆端出去倒了,換了盆新的熱水進來。
戰青城摸了摸她的發,動作輕緩溫柔,似待珍寶一般:“去睡會兒,明日不是你孃的忌日?我的錦兒要漂漂亮亮的去見岳母大人才是。”
蘇鳳錦坐在牀邊的木腳踏上,腦袋枕在戰青城的腿上,一頭烏黑的好如瀑般傾瀉而下,側着的半張臉透着隱約的愁容,屋子裡的碳生得足,她衣衫單薄着倒也不覺多冷,只是思及往事,又覺心裡頭寒得厲害,於黑夜之中來來回回的遊蕩卻尋不到救贖。
“小雪的時候,要一家人在一起吃餃子的,孃親那天病得厲害,還做了一大碗餃子給我,我吃了餃子就睡了,第二天醒過來便見孃親穿着大紅的嫁衣躺在牀上,歿了,那是我第一次看見爹抱着孃親嚎啕大哭,我孃親都死了,我爹還硬是拉着我孃的手按了那個手印。”
她扒在戰青城的腿上,訴說着那些令人痛苦的過往。那大紅的嫁衣,於蘇鳳錦而言,不僅僅是大婚,也象徵着死亡。好比她孃親。或許她臨死之前穿着嫁衣,原不過是想讓蘇正清多憐憫蘇鳳錦幾分,卻不曾想竟成了反意,使得蘇鳳錦被繼房打壓欺凌多年。
戰青城輕撫她的發:“籤的可是那個所謂的鬼魂契約?”
蘇鳳錦擡頭瞪他,咬牙切齒:“我先前被人污衊說是蛇妖的時候,你還逼着我簽了那個,那個本就不可信,你把它給我,我燒了它。”
戰青城哭笑不得:“我何時讓你簽過那些?”
“你想騙我,門兒都沒有,我告訴你,我都瞧見了!一張紙上頭寫着密密麻麻的字,太小了我當時看得不真切,想着原也不過一死,便是死了囚在你身邊,我也讓你不得安寧,原就是沒用的東西,你快給我。”
戰青城挑了挑眉,瞧着蘇鳳錦兇巴巴的模樣湊過去親了親,蘇鳳錦忽的便含羞帶怒,連着那怒意也消減了幾分:“我同你說正事,你正經些,嚴肅些!”
“你籤的不是那個。”戰青城只得如實相告。
“那是什麼?”
“自己瞧。”戰青城從荷包裡頭摸出一張紙,寶貝似的舒展開。
蘇鳳錦一眼便瞧出了這份東西,原就同她先前籤的那一份一模一樣,連手印子的位置都是一模一樣,只是內容大相徑庭。
“這不是我們的生辰八字嗎?”蘇鳳錦的目光定在芝麻大點的小字上,那上頭寫着四個字,合婚庚帖。
戰青城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腦袋,笑得春風滿面:“原就是合婚庚帖,先前你是擡進府裡的,三書六禮雖是不差,但有些卻終究不曾到位,最重要的一份自是要補上。回頭尋大師算上一卦,也就圓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