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是個一箭三雕的好計謀,只是能想出這般細密計劃的,卻不知究竟是誰,蘇鳳錦心裡沒有底,只是到底經歷了這些風浪, 如今悲傷的勁兒緩過來便冷靜了,細細思量卻發現無從查起,只能依附於戰青城。
蘇鳳錦揉了揉困得快眼不開的眼:“兇手到底是誰?”
“我自會替你查清楚,睡吧。”戰青城拍了拍她的腦袋,目光溫和似水。
蘇鳳錦實在累得慌,便同挽珠去歇息了,戰青城安排了人在靈堂裡頭守着,外頭的天已經透出一抹朦朧的亮色。
細雪初停,萬物爲白雪所覆蓋,遠處的山脈如同一副無邊際的白紙,一路朝着不知處延伸,浣紗垂眸,朝戰青城低聲道:“將軍去歇息吧。此處奴婢守着。”
戰青城凝着那隻飛回來的信鴿,取了紙條打開掃了一眼,上頭無非就是雲逸對他祖宗十八代的問候,以及年後七皇子便要班師回朝。
戰青城將紙條扔進火盆裡,淡道:“山雨欲來風滿樓。”
浣紗暗地裡替戰青城處理過不少事,對朝中局勢自是知道的:“七皇子手持朝中一半兵馬,太子黨怕是睡不好覺了。”
戰青城出靈堂,順手摺了一枝梅花去了蘇鳳錦的寢屋,將梅花插在牀邊的瓶子裡頭,淡淡暗香幽幽的在屋子裡頭盪漾,蘇鳳錦當真是困了,連戰青城什麼時候躺在她身旁也不知。
蘇府的夜色終於走到了盡頭,外頭早早的便又圍了一羣愛熱鬧的百姓,本想瞧瞧蘇府的笑話,卻不曾想肖然心扶着丫鬟開了門,將衆人迎進了府中,雖臉色蒼白,與人卻和善許多,處處照顧周全,一時讓諸人對昨夜的事兒生了幾分懷疑。
蘇正清大清早起來便見肖氏正勤快的指揮着人忙裡忙外,一時還覺詫異:“你這是……”
肖然心拂開丫鬟的手,朝蘇正清恭敬的施了禮,面目含傷:“杜婆子原也是她的奶孃,這些年在府中確是艱苦,先前是我做了些混帳事苦了他們,老爺,你自放心,打今兒起,我定將鳳錦視如已出。”
但見肖然心白衣素稿,面目蒼白,簪環盡退披麻戴孝,蘇正清心裡頭一臉狐疑:“夫人,你這……莫不被什麼附了身了?”怎的前後瞧着不似一個人了。
肖然心執着帕子哀道:“先前原是我對不住鳳錦,昨兒夜裡夢見咱們的雲錦了,雲錦同我說了些話,老爺,原是我對不住鳳錦,唉,那花圈擱穩些,可別讓風吹了去。”
肖然心轉身便又去指揮那些送花圈來的人去了,這蘇府到底是平安縣的大戶,如今爲着一個故了的奶孃弄了這樣大的排場,那些個稍有頭面的自是要來的,再加上戰青城也在,遠遠的瞧着這蘇府外頭烏壓壓的護衛,教叫人心裡頭發慌又崇敬,一時無數人爭先恐後的想來一見將軍真容。
蘇鳳錦一覺睡到了日落夕山,戰青城坐在桌案前寫着什麼,見她起了便擱了筆將信遞給了浣紗:“餓了?”
蘇鳳錦晃了晃腦袋,挽珠端了新的衣服過來,朝蘇鳳錦誇張道:“小姐,你聽聽那外頭,一個個鬼哭狼嚎的,這不知情的還當是那些人的親人故了呢,先前杜婆婆有事的時候也不見他們伸出援手,如今卻要來貓哭耗子了,杜婆婆纔不會覺着感動呢,杜婆婆只會覺着煩人。”
那哭聲攪着哀樂齊整而富有節奏的傳來,蘇鳳錦一時頭疼不已。
浣紗轍了筆墨,添了膳食過來,蘇鳳錦實在沒胃口,礙於戰青城那警告的目光,只得捧着碗扒了幾口。
其實這喪事已經被肖然心與管家餘四打理得妥妥當當了發,蘇鳳錦用了膳過去時便見那烏泱泱的一羣人齊整整的跪在壽材前,那香爐裡頭插滿了香,味道撩人得緊。
做法事的道長已經過來了,這會兒正圍着棺材忙碌着,見戰青城同蘇鳳錦來了,齊齊哭得更厲害了,彷彿想以此在蘇鳳錦面前表一表自個兒那份孝心。
素峨燒了一把紙錢,近蘇鳳錦身旁低咽道:“姐姐,節哀。”
蘇鳳錦拂開她的手,跪在壽材前,取了香拜了三拜,將香插進了香爐裡。
戰青城掃了眼那些前來弔唁的人,淡道:“施過恩的留下。”
一羣人不解其意,一時面面相覷,哭都忘了。
浣紗補了一句:“與這位老者有恩的留下,其餘人等,請回。”
衆人想起昨天夜裡那些事兒,一時嚇得跑了大半,浣紗提起一人的衣領:“這位老者受過你的恩?”
那人嚇得直哆嗦:“小小……小的跪得腿麻了,這……這就走這就走。”
浣紗鬆了衣領,這人從地上爬起來逃命似的跑了。一時間整個擁擠的大廳變得空空蕩蕩,獨一把香繚繞着嗆人的味道。
挽珠瞧着那隻跑掉的鞋子,默了一會兒拿了個笤帚將那鞋子掃了出去。
蘇鳳錦跪着便開始燒紙錢,肖然心亦陪她跪着,偶爾瞧一瞧她的神色,見她無甚表情,一顆心七上八下的。
“大哥的傷……怎麼樣了。”蘇鳳錦終是挑了個話題開了口。
肖然心受寵若驚:“躺幾日也就好了,不打緊,倒是你,怎的臉色這般蒼白。”
蘇鳳錦默默燒着她紙錢,肖然心也不好擾她,起身去忙府中旁的事去了。
夜色低低的壓在頭頂,靈堂裡頭的蠟燭火光明亮,倒影着蘇鳳錦削瘦的身影,戰青城有事走了,少了那股子威壓,蘇正清纔敢跪在蘇鳳錦身旁。
他燒着紙錢,尋了個話頭開口3:“那幾位道士說了,她不宜在府中久留,明日午時下井。”
“嗯,聽道長說了。”火光在蘇鳳錦的面前跳躍,帶着熾熱的溫度暖着她,任外頭風雪肆意,蘇鳳錦倒也不覺冷,這大約是杜婆婆最後一次予她溫暖了,想到以後漫漫長路上又少了一個至親, 心裡頭便覺荒蕪茫然。
蘇鳳錦默默燒着錢紙,忽的想起年少時娘還在,蘇正清帶着她出去玩讓她坐在他的肩膀上瞧戲,那時候的蘇正清,還是一個好父親。
兩人就這般跪着,一夜無話。
次日清晨府中便開始張羅着下井入土一事了,蘇鳳錦將杜婆婆葬在了她孃親的墳邊,這個人照顧了她孃親一輩子,又因着她的事情操碎了心,如今葬在她孃親的墓邊,原也是極好一個去處了。
肖然心不曾來送行,倒是蘇正清,在蘇鳳錦送了杜婆婆之後朝她道:“鳳錦,若是得空了,就回府瞧瞧。”
蘇鳳錦擡眸看他,見他面容疲憊而蒼老,終是點了點頭。
蘇正清忽的問她:“鳳錦,你想當一個賭徒,還是乞丐?”
“爹,你好生保重。”蘇鳳錦轉身上了馬車,身後的那個人怎的說出是生她養她的親爹,蘇鳳錦到底不是一個無情的人。
馬車一路朝長安城使去,她回將軍府的時候天色已經很晚了,戰青城正同卿如玉站在門口,二人不知說了什麼,這會兒笑得真真是歡快,蘇鳳錦忽的發現,戰青城先前不去送杜婆婆,道是有要緊事,原也不過是爲了陪卿如玉罷了,那麼她呢,又算得了什麼?
挽珠扶着蘇鳳錦下了馬車,瞧着燈盞下那身姿妙曼的人兒驚歎道:“小姐,那位便是丞相家小姐嗎?真真是個美人……”
戰青城拿了安吉手中的披風朝着蘇鳳錦大步走來,蘇鳳錦繞開了他,朝卿如玉點了點頭便入了府。
戰青城摸了摸鼻子,朝卿如玉訕訕一笑:“我家妻房就是這麼個性子,讓卿小姐見笑了。”
卿如玉澄如湖泊般的眸子裡泛起秋波,垂眸一笑,氣態溫婉高貴:“不妨,我只是來探老夫人罷了,竟不知她身子竟差了這許多。”
戰青城揉了揉眉心頭疼得緊:“安吉,送卿小姐回府。”
卿如玉忽的問他:“今上要將我指給太子,你爲何要從中阻止,阿誠,你的心裡,可還有我?”
“往事何須再提,告辭。”戰青城轉身去追蘇鳳錦,在他的心裡,這個才藝容貌驚豔了整個長安城的姑娘,離他已經越來越遠了,她始終停在戰青城記憶的深處,即便鮮活,這個人到底不會穿過那段過往來到他的身邊了。
戰青城去得東屋時東屋的門又鎖了,他只得爬窗子進去,纔剛拍門,蘇鳳錦便開了,一盆冷水倒了下來,砰的一聲又將門合了,戰青城真真是,有苦難言。
“你這是做什麼?”
蘇鳳錦將盆子順手塞給挽珠,壓着嗓音:“沒什麼,將軍日後也別來了,我要睡了。”
戰青城擋在門口,硬擠了進來,蘇鳳錦推不開,只得憤憤的回了房。
戰青城跟在她身後解釋:“你不知道,先前雲逸不是替我打理兵部的炮房嗎,那炮房炸了,死傷幾十人,所以我才急着趕了回來,你若是生氣,那你……”
蘇鳳錦坐在牀邊,擡頭瞧着他,這個高大英武戰功赫赫的人,此時卻如此焦急的瞧着她,蘇鳳錦到底是心軟的。
“當真?”
芳姨生怕這兩人再掐起來,忙應和:“確是如此,還是昨兒夜裡的時候炸的,那轟的一聲地動山搖的,奴婢還當是地龍翻身了呢,天微亮的時候才聽人說是炮房炸了,今兒早晨爺急急的就進宮去了,這天擦黑剛回來瞧了瞧老夫人,正準備去接你了,你這不自個個兒回來了嗎。爺當真是累得緊,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的,非得鬧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