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的小雪下得比往年要大,如今落了一整夜,長安城大大小小的街道,玉宇樓閣,處處可見白雪,屋檐起了小小的冰棱,將軍府裡不消一會兒那些人便都來了,蘇鳳錦衣着齊整一併到了大廳。
戰青城朝蘇鳳錦招了招手:“過來。”
蘇鳳錦站在大廳中央沒動:“我在這裡站着就好。”
“事關蘇府杜婆婆。”戰青城擱了茶盞,笑眯眯的瞧着終於挪過來的蘇鳳錦。
“是誰?”
戰青城拉了蘇鳳錦的手微微擰眉:“手怎的這般涼,一會兒回去再補一覺。”
蘇鳳錦抽了手,瞧了眼面色蒼白卻自帶溫笑的蘭馨,頗覺幾分尷尬。
戰青城曲指點着桌面,淡道:“蘇府一事,想來某些人該心知肚明,自己站出來,還是我親自審,自己掂量着辦。”
諾大的大廳裡頭站滿了人,檀梅一臉茫然的瞧了瞧四周的人,明亮的點盞與火把將整個大廳點得透亮,蘇鳳錦緊着帕子,視線從衆人的臉上一一掃過也沒發現什麼。
戰青城忽的起了身,慢條斯理的轉了轉手腕:“這麼看來,是要我親自動手?”
繡荷忽的從人羣裡撲了出來,跪在地上哆嗦道:“爺,奴婢…奴婢就是個辦事的,奴婢是你無辜的呀。”
檀梅瞪着跪下的繡荷面色發白:“繡荷,這是怎麼回事?”
繡荷望向檀梅哭哭啼啼抽抽噎噎:“奴婢……奴婢有罪發,奴婢有罪發,四姨奶奶,奴婢沒能辦妥您託付的事,奴婢有罪。”
檀梅伸手去拽檀梅,指尖發顫:“你胡說什麼?我何時吩咐你辦過事了?”
繡荷跪在地上直磕頭,額角滲了血,哽咽着道:“四姨奶奶,奴婢知錯了,奴婢知錯了,您別打奴婢了。”
繡荷跪在地上哆嗦着,那衣袖子稍稍往上提一點便見清晰的傷痕,蘇鳳錦心猛的揪了一把,光是這般瞧着都疼得緊,更何況是繡荷了。
檀梅拂衣跪下,沉聲道:“爺,奴婢連發生了什麼都不知道……”
秋婆子扶着魏蘭馨,哼道:“蘇府正夫人的奶孃歿了,這整個將軍府都一清二楚的,怎的就你說不知情?你說你同大奶奶得是多大的仇怨,想來也是,這蘇府的奶孃也是上了些年紀了,瞧着也是可憐見的,這般可憐見的一個人你怎的也不放過。”
檀梅跪在冰冷的在板上,嚇得渾身發抖:“奴婢不知道啊,爺,爺你信奴婢,奴婢絕對沒有害人。原是那日繡荷說家中父親病故,要回去省親,奴婢不放心她一人回去,她道是紅豆也是平安縣的,有紅豆陪着,我也放心些,旁的事奴婢當真不知道啊。”
蘇鳳錦垂眸,瞧着聲嘶力竭的檀梅,扯了扯戰青城的衣袍,戰青城極滿意她的小動作,順勢便握住了她冰冷的手,朝檀梅道:“如你這麼說,便是這繡荷說了假?”
繡荷是個長相平凡的姑娘,個兒不高,一張臉圓圓的,那雙眼珠子卻總時不時透出幾分機靈來,性子也是乖張的,如今跪在地上,磕得額頭見了血,暈暈乎乎還在嘴硬:“奴婢不敢說假話,爺明察啊,奴婢原就是個孤兒,哪裡有什麼父親,檀梅在府中這麼多年,當是知道的。”
檀梅一顆心忽的沉到了谷底,目光近乎絕望:“原是你說你尋得了你的生父,百般求我我才應下的,繡荷,你我同伺候老夫人多年,我不曾虧待你半分,你怎要如此污衊於我。”
繡荷偷瞄了眼蘭馨,嗚咽道:“奴婢不敢說假話。”
戰青城叩了叩桌面,淡道:“將案發動機、過程、一一敘述出來。”
繡荷嚇得瑟瑟發抖:“原……原是前些日子四姨奶奶去見大奶奶,大奶奶未曾理會,便……便心生記恨,所以偷吩咐奴婢去肖府以蘇府肖氏的名義借了一筆銀錢過去,原是……原是打聽到奶孃要歿了,沒曾想沒歿,所以……所以便吩咐奴婢暗中下手,那日……那日府中多數人都去參加祭祀去了,奴婢趁空檔偷進了房間……”
檀梅雙目死瞪着繡荷聲嘶力竭:“你說謊,將軍明察 ,奴婢從來不曾有過那樣的想法,更遑論其他……”
蘇鳳錦抽了手,來到繡荷的身旁蹲下,又目赤戲的瞪着她:“當真是你殺的杜婆婆!”
繡荷望向檀梅淚流滿面:“救救奴婢啊,奴婢原不過是奉命罷了,四姨奶奶,您救救奴婢,你說過的,以後奴婢就是您的人了啊……”
蘇鳳錦凝着檀梅,面色冷冽,嗓音暗啞:“爲什麼要對杜婆婆下手?你若是有什麼不滿爲什麼不衝我來!”
“我沒有,大奶奶你信我,我沒有,這些日子我連東屋都不曾出過,我……”
秋婆子嗤笑道:“四姨奶奶這話可就說叉了,昨兒個奴婢還瞧見您在放信鴿子呢。”
檀梅拉着蘇鳳錦的衣袍跪在地上,嗓音哽咽:“我沒有,我當真沒有,大奶奶你信我,我作什麼要去害別人,我……”
戰青城將蘇鳳錦扯進懷裡,低聲道:“你冷靜些。”
“我沒法冷靜!那是杜婆婆,那是一條人命!”蘇鳳錦在戰青城的懷裡不斷的掙扎,一張臉氣得青白。
蘭馨掃了眼秋婆子,執了帕子輕聲道:“事情既已查清楚了,不知該如何處理妥當些?”
戰青城扣着蘇鳳錦掙扎的手,蘇鳳錦抽出空檔混亂中朝着戰青城便是一巴掌,霎時間整個世界都靜了。
芳姨嚇得將蘇鳳錦拉至一旁,衆人偷瞧着戰青城的神色,卻見他他摸了摸嘴角,喃喃道:“這大冬天的怎的還有蚊子。”
“……”蘭馨恨得牙癢癢!這戰青城待蘇鳳錦的庇護未免太明顯了些!
“鬧什麼!”一道沉穩的嗓音穿透衆人,衆人見是老夫人,紛紛讓出一條道來。
她見檀梅還在地上跪着,順手將人拉了起來:“這天矇矇亮就見雅竹在屋外頭晃了好幾回,咳……一個兩個見天的不消停!”
戰青城上前扶着老夫人坐下:“母親怎麼來了?”
“說說,這都鬧什麼!別以爲我身子不爽利了這府裡就由着你們翻了天了!”老夫人捂着帕了咳了向聲,冷眼從蘇鳳錦的身上掃過,蘇鳳錦緊握着衣袖子站在一旁,咬牙默不作聲的忍着。
她原也不是分不清時務的人,更何況蘇鳳錦見了老夫人心裡害怕得緊,就更不敢說話了。
蘭馨上前替老夫人捏着肩,溫聲道:“原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奴才不規矩,爺這兒正立着規矩呢您就過來了。”
“檀梅跟了我這麼多年,她是什麼樣的品性我清楚得很,你們倒是說說,鬧什麼非要鬧成這個樣子!”老夫人拍了拍桌面,氣得緊,這般對檀梅,不就是打了她的臉說她識人不明嗎!
檀梅跪在地上,淚流滿面委屈得緊:“老夫人,奴婢確是冤枉,還請老夫人爲奴婢做主啊。”
蘭馨掃了眼繡荷,繡荷嚎啕道:“原都是奴婢的錯,奴婢不該聽了四姨奶奶的話去害旁人,老夫人饒命啊!”
織玉瞧着檀梅笑意深藏眼底,呵,這姨奶奶可不是這麼好當的,如今發生了這樣的事,她倒是要瞧瞧檀梅要如何爲自己開脫!
戰青城背靠着椅子頭疼得緊:“母親,這些事情不妨交由官府……”
老夫人低斥:“交什麼交!戰府這些日子鬧的事還不夠多嗎?你還想要天下人都恥笑我戰府治府不嚴不成!”
蘇鳳錦跪在地上,朝老夫人沉聲道:“杜婆婆的死是蓄意爲之,這繡荷都已經承認了,請老夫人還杜婆婆一個公道。”
“這麼說來,你也要檀梅的命了?”老夫人捏着茶盞,雙眸裡盛滿了厭惡,蘇鳳錦想,老夫人得有多恨她,纔會每一次見面都想要將她置之於死地呢。
見蘇鳳錦不作聲了,老夫人重重擱了茶盞:“這動手的既是繡荷,那老身就將繡荷送去官府認罪就是,其餘人都散了。”
蘇鳳錦見她這般護着檀梅發,心一沉,芳姨扯了扯她的衣襬搖了搖頭,蘇鳳錦緊握着拳頭,抿了脣不再說話。
老夫人搭着織玉的手起身,掃了眼檀梅與蘭馨:“你們兩個同我回院。其餘的都散了,今日的事誰膽敢說出去……自個兒掂量着辦。”
蘇鳳錦忽的覺得,這母子兩處事的風格真真是像,連語氣都如出一轍。
蘭馨扶了老夫人另一隻手出了大廳,大廳裡頭的人唯唯諾諾的散了,冷風肆無忌憚的涌了進來,吹拂着蘇鳳錦的衣袍,戰青城走近兩步,蘇鳳錦咬了咬牙,低聲道:“戰將軍還是離我遠些的好!免得旁人再因我而死!”
戰青城玩味的瞧着她:“你當真以爲人是檀梅指使?”
蘇鳳錦死死的扯着帕子,哼哼道:“你在檀梅那兒享得齊人之福,如今你自是護着她,我無話可說,告辭。”
她轉身便走進了風雪裡,黎明的晨光還未升起,遠處的風雪卷着朦朧的迷霧,蘇鳳錦走得很快,踩了裙襬腳下一滑便摔在了地上,她憤憤的錘了錘地面上不厚的積雪。
戰青城來到她跟前將她扶了起來,低頭拍着她身上的積雪擰眉一臉擔憂:“傷着哪兒了?快讓我瞧瞧。”
“同你無關,滾開,別碰我。”蘇鳳錦推開戰青城,站在風雪裡,滿面隱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