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女人一旦上了雙十年華若無子嗣,便會開始憂慮,蘭馨心裡亦是着急,可偏戰青城的心不在她這兒,她再多的動靜在如今瞧來,原也不過是她自個自導自演的獨角戲罷了,在戰青城的眼中看來,依舊一文不值。
古妙晴指尖輕顫:“大奶奶說笑了,這物件原是母親從一位貨郎手中買下的,貨郎貨通南北,想來這物件若真是西晉的,倒也不奇了。”
蘭馨瞧着白皙滑嫩了小半塊皮膚的手歡喜不已:“當真是立杆見影,這般瞧着兩隻手真真是天差地別。”
古妙晴捧了茶笑:“倒也不曾,少奶奶天生麗質,得了這玉面粉,乃錦上添花纔是。”
蘭馨笑意嬌嗔面似桃花:“先前倒不曾瞧出來,你竟這般會說話。”
兩人相視一笑,各懷心思。
海棠拿了些物件出來,擱在桌上,蘭馨只掃了一眼便嫌棄道:“怎的這樣的東西也拿出來,海棠,去將我珍藏的那對珊瑚珠拿來,還有先前收的那對金步搖,聽你身旁的丫鬟說,你原是個愛筆墨的,正巧我這兒得了個上等的硯臺,你拿去用了也不枉那硯臺跟我一場了。”
古妙晴捏着帕子溫然一笑:“如此,多謝少奶奶。”
打蘭馨那兒出來,古妙晴身旁的丫鬟抱了一堆東西,古妙晴只得自個兒撐了散往回走。
途經那一樹臘梅花時,古妙晴定住了腳步,眼眶發紅,不知覺便已淚流滿面,她顫抖着伸手撫過那一樹梅花,身旁的丫鬟嘆了嘆氣,輕聲道:“小姐,這臘梅花府裡頭可難瞧見,咱還是先回去吧。”
古妙晴收了手,丫鬟又道:“小姐若是喜歡,不妨摘一束回去插在瓶子裡頭,這清冽的香味兒能持續好幾日呢。”
古妙晴只摘了一朵花,珍寶似的捧在手心裡頭,低喃道:“無語與花別,細看枝上紅。明年又相見,還恐是愁中。摘了它作什麼,由着它長吧。”
丫鬟捧着盒子,側頭回憶:“小姐,奴婢記得古府裡頭便種着許多臘梅花呢。”
古妙晴嗯了一聲,回了自閣的院子。
這天一晃便到了正午了,只是天陰沉沉的又下着雪,戰青城在紅袖坊裡頭喝着酒不曾在意。
二皇子坐在貴妃塌上看書,偶爾伸了手在碳盆邊烤烤手暖和一番,一擡頭見戰青城已經喝了幾個時辰了,倒也不催他,只笑問:“可是府中之事憂心?”
戰青城擱了碗,拿了罈子又倒了一碗,心裡頭憋屈得緊又不想同二皇子說,只得繼續憋着:“府中能有什麼事,臣憂心的是東宮太子。”
顧景華垂眸輕笑,氣度風雅得緊,他在朝中的名聲歷來是極好的,那仁慈賢德一類的詞總三不五時的朝着顧景華的身上貼,顧景華這性子溫潤,朝中便當是溫厚老實,明裡暗裡多番吹捧,企圖將這瞧着溫厚老實的二皇子推上寶座,將來那些個大臣也好落個輔佐大臣的好差事。
“前幾日炮房爆炸死傷幾十人,父皇無意中提起讓七弟快馬加鞭先行趕回宮中過年,算算腳程,這幾日七弟也該動身了。”
戰青城將碗中酒一飲而盡,雨煙自外頭走了進來,抱了一大束梅花插進瓶子裡頭,雨煙如今不過十三歲,生得嬌小,此時穿了一套粉紅色的錦襖,那末端處加了兔毛,襯得雨煙的白皙又可愛,她孩子般站在碳盆前烤着火,嗓音嬌脆:“外頭下着好大的雪呢,可冷了。”
顧景華捉着她的手直皺眉:“怎的這般涼,快坐過來,將這披風裹着些。”
雨煙倚在顧景華的懷裡,露出孩子氣的笑:“殿下,一點兒也不冷呢,殿下同我出去打雪仗嗎?如今外頭雪下得大了,可以堆小雪人兒了呢。”
戰青城忽覺自個兒有些多餘,又情不自禁的想起蘇鳳錦來,若她也能如這雨煙一般偎在他懷裡低語輕喃,那他倒也知足了。
顧景華掃了眼發怔的戰青城笑道:“大雪時我再陪你,眼下讓戰將軍陪你去堆雪人可好?”
“殿下……”
“乖。”他輕點了點雨煙的小鼻子,眸底透着寵溺。
“那……那以後每年大雪殿下都要陪雨煙堆一次。”
她明知道顧景華是要成大事的人,他終究是要坐上那個至尊之位的,心裡卻依舊有着幾分不該有的期盼,便是假的也好,至少這日子過起來先甜後苦,卻也是一種滋味。
“好,快去吧。”顧景華取了件披風給她繫上,笑意滿眼。
雨煙只得望向戰青城。
戰青城擱了酒罈子:“喝了幾個時辰,我同你一道去醒醒酒。”
雨煙歡快的朝顧景華比劃了一個二:“殿下,我要堆兩個雪人兒,好不好?”
“披風繫緊些,莫凍着。”顧景華是最溫柔的,儘管他府上已有一個側妃幾名妾室,可至少他待雨煙是溫柔的,那似水般的柔情令雨煙沉浸其中。
雨煙自幼便落魄於紅袖坊,她見過虛情假意的,亦見過不少被救贖出去的,她雖年少,可是她的心卻已經很蒼老了,處處透着防備,處事手段頗爲老道,卻獨獨在顧景華這裡還保留着幾分童心與純潔,那天真無邪的笑面自始至終都只給了顧景華。
他們所居的地方是紅袖坊頂樓,外頭是一個半大不小的空中庭院,種了許盆栽,光是梅花便有好多盆,遠遠的望去,似梅林一般,瞧着似白紙上落下的紅色花瓣一般好看,那地面上印着一串串的小腳印,是先前雨煙摘梅藥時所留下來的。
雨煙笑盈盈的蹲在地上開始堆雪人,一面堆一面道:“我聽說,明日是趙榜眼的生辰呢,二十有三的年紀了,夫人又有身孕,真真是雙喜臨門。”
戰青城蹲在她身旁利落的滾着雪球,冷哼道:“冬至還是本將軍的生辰,怎不見人記得。”
“不是還沒到嗎,將軍這是着急了?”雨煙垂眸輕笑,眉眼彎彎月牙兒一般可愛得緊。
戰青城拍了拍手,忽的湊了過去,緊張的掃了眼四下,低聲道:“若是一個女人生氣了,該如何哄?”
雨煙眨了眨眼,纖長的睫毛卷而翹,娃娃臉上寫滿了驚詫:“這麼說,蘭馨當真是將軍的心上人?”
“不……”
“將軍不必否認呀,如今長安城裡頭各個都在傳呢,沒曾想原是真的,蘭馨爲什麼會生你的氣呀?將軍這般好的才情樣貌,想來稍稍示弱便會令女人無法自拔纔是。”雨煙推着雪人兒,笑眯眯的瞧着戰青城泛紅的耳朵輕笑。
“她同旁人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雨煙拍着冰冷的雪球,心底裡忽的生出幾分羨慕來,如若她亦能這般被顧景華擱在心底裡妥善對待,小心翼翼的呵護着,那麼她便也知足了。
“……她都敢家暴本將軍!本將軍站門口她就潑冷水!躺牀上一腳就將本將軍踹下牀……算了,同你一個小丫頭說了你也不懂。”戰青城光是想想便覺心裡頭憋屈得緊。
雨煙咯咯笑起來,銀鈴般的聲音在樓頂輕輕迴盪:“蘭馨好歹是尚書府的,怎會這般。”
“誰跟你說是蘭馨了?”戰青城將新卷的一個小球擱在大球的身上當作腦袋,想起蘇鳳錦時,心裡頭又帶着幾分莫名的驕傲,一時瞧着真真是個彆扭的將軍。
“那是誰?聽聞你同東屋那位也是鬧得厲害呢,這消息真真假假的,我可辨不清楚。”雨煙摘了兩束梅花來當作雪人的手,忽的扭頭朝戰青城道:“總之,不管是因着什麼生氣,若是我見了窗外頭有人爲我堆了一百個雪人兒,那我便是再生氣,氣也消乾淨啦。你不妨回去一試。”
戰青城想了想,搖了搖頭:“那女人簡直鐵石心腸!莫說是一百個雪人了,就是你將心挖給她瞧,她都未必願意看上一眼。”
戰青城拍了拍凍得通紅的手,回了屋子裡,屋子裡頭顧景華站在大開的窗邊,冷風嗚嗚的灌進來,將屋子裡頭碳火的幾分暖意也吹得消散了,矮几旁的書被風翻得嘩嘩作響,戰青城坐在桌邊,倒了碗酒一口悶,冰冷的酒刀子般刮在心口,攪得一顆心又疼又空蕩。
堆了雪人回來的雨煙跑到顧景華身前去關窗,顧景華一驚,大聲斥責:“做什麼!”
雨煙訕訕一笑:“原是怕你凍着,所以就關上了。”
顧景華哦了一聲,拉着雨煙回來軟塌前坐下,烤了烤火,心不在嫣:“大哥定會趕在七弟回來之前動手。”
戰青城捏着酒碗嘆了嘆氣:“你們原是兄弟。”
顧景華嗤笑道:“人與人從來只有利益,利益若相近便作同道,利益若相斥,便是親兄弟亦能反目成仇,皇家原就是利益權勢聚集之地,即便我無心那個位置……不,那個位置我要定了!”
戰青城瞧着酒碗中盪開的漣漪,緘默不語。
顧景華倚在軟塌上,雨煙抱了件厚狐裘毯子給他蓋上。
戰青城起身張了張手腳:“走了。”
雨煙取了把青色油紙傘追了過去:“將軍,外頭雪越發大了,這個拿着。”
“多謝。”戰青城接了傘當柺杖搖搖晃晃的下了樓,雨煙目送他下了樓,宋仁義摟着美人經過,笑盈盈的瞧着戰青城:“呦,將軍這是從哪個美人窩裡頭出來,一身的脂粉氣。”
戰青城低頭聞了聞:“當真?”
“嘖,上等楠木香在這紅袖坊裡頭可是少有。什麼樣的香襯什麼樣的人,將軍可別走錯了道。”宋仁義眸光幽暗,意有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