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擱了兩碗醒酒嘟囔道:“原是要關門了,怎的這平安縣裡頭還有人來。”
他開了門才發現門外站着蘇明央,蘇明央那一身官家的行頭,小二原是認得的,一時懵了懵:“蘇……蘇大人,小的可是正經生意人,不曾做過什麼壞事,你這……”
蘇明央拂開身上的尋進了酒肆裡頭,裡頭生着碳,冷風呼呼的灌進來,吹得桌子底下的碳又亮了幾分,滿屋子的酒氣被掃了大半。
小二吃力的合上冷風吹得啪啪作響的門,抹了一把臉上的大雪渣子,誠惶誠恐:“蘇大人……”
蘇明央擺了擺手:“我來接妹妹回去。”
小二這纔想起來,原是蘇府出了事,蘇家小姐回來了,他怎麼瞧着這三個人不像平安縣的呢,原是這麼個原因!
“是是是,這二位姑娘都喝醉了,小的還想着怎麼將人送回去呢,您來了可真是太好了。”小二換了個人似的,渾身打了雞血的般的諂媚討好,畢竟蘇明央如今已經是七品了,雖不知是個什麼左評事的,那官兒到底已經擱那兒了不是,好歹人家還當過幾天侍郎見過聖顏呢,小二是半分也不敢怠慢了去。
蘇明央脫了狐裘大氅披在蘇鳳錦身上,輕聲道:“我差人駕了馬車過來,你披着,莫着了涼。”
“大哥,你怎麼來了?”蘇鳳錦捧着醒酒湯喂浣紗,浣紗見是蘇鳳錦,乖得很,默默喝了,到了憶秋那兒,憶秋張牙舞爪的跳上了桌子,指着蘇明央冷笑:“妖怪,不要無禮!你且認認看,我是誰!”
蘇鳳錦:“……憶秋,別鬧了,快下來,咱們先回去。”
憶秋瞪着蘇鳳錦默了默,忽的將桌上的碗碟掃了個乾淨,語音清脆:“你是猴子請來的救兵麼!”
那書是前朝一位吳姓先生寫的,共計一百回,也不知憶秋看了多少去,喝醉了竟成了這模樣,蘇鳳錦甚是無奈:“憶秋,你喝醉了。”
“想當年俺老豬掌天河十萬水軍,葡萄美酒夜光杯,還有嫦娥作陪,肆意暢快,都怪你這遭瘟的猴子,害得俺老豬得了這麼個造化……”憶秋抄了桌上兩根筷子瞪着蘇鳳錦,晃了晃腦袋,險些從桌子上摔下來,得虧蘇明央眼快扶了一把。
憶秋一筷子掃了過去,哼哼道:“我當年威鎮北方,統攝真武之位,剪伐天下妖邪,乃奉玉帝敕旨!”
蘇鳳錦忙應和:“是是是,憶秋,你醉了,且先隨我回去。”
憶秋一拂衣袍:“沒大沒小,吾乃你福師是也!”
蘇明央瞧着憶秋是風中凌亂目瞪口呆如有雷擊:“妹妹,這憶秋姑娘怎的喝了些酒就成了這模樣?”
蘇鳳錦忍不住扶額,她這到底是瞧了多少書才瞧成這模樣啊。
浣紗酒醒了大半,抹了一把臉瞧着憶秋,表情依舊木訥,瞧着木頭似的。
憶秋面容精緻豔華, 眉似柳,那眼似湛藍的湖,倒影着天空純淨的雲,如今她年方十五,這周身令人驚豔的美已然越發難以抵擋了,想來再過些年,必是傾城絕豔之姿,這宋仁義倒真是個會識人的,得了這般女仙之姿的憶秋,真真是羨煞一羣長安人。曾經很長一段時間裡頭長安城裡的人都開始養小姑娘,只不過長大後容顏盡變者有之,脾性桀驁恃寵而嬌者有之,甚少有如憶秋這般才貌雙全性子討喜的。
“來,先把醒酒湯喝了。”蘇鳳錦端了醒酒湯遞給憶秋,憶秋一拂手便打翻在地,得虧蘇明央護着,纔沒倒在蘇鳳錦身上。
偏憶秋還似無辜的人一般,盤腿坐在桌子上,得意洋洋:“俺老豬掌天河十萬水軍……”
浣紗一記砍刀直接將人劈暈了,這才結束了這場鬧劇。
蘇鳳錦嚇了一跳,浣紗將憶秋背了起來:“回去嗎?”
蘇明央領了人朝外走,蘇鳳錦掃了眼那把紅油紙散,傘上頭的雪已經化了,暈染得傘面油紙軟了幾分,她抖了抖傘上的雪水,拎着傘出了門。
門外頭停了一輛馬車,一個裹得嚴實的車伕坐在馬車前頭,霧色從他嘴裡吐出來一瞬便被風雪捲走了。
浣紗將憶秋塞進了馬車裡,復又拉了蘇鳳錦、蘇明央上了馬。
馬車這才緩緩動身,朝着蘇府駛去。
蘇府大廳裡頭備了晚膳,肖然心站在大廳門口翹首以盼:“你說怎的這般晚了也不回來。若不是雁青那丫頭過來,我還不知道呢。”
蘇正清咳了兩聲,掃了眼站在肖然心身旁的素蛾,面色沉冷:“素峨,這幾日若是沒事,你就先回去。”
素蛾垂眸偷瞄了眼肖然心,見她無甚表示,便應下了:“那素峨這便走,義父義母好生保重。素蛾晚幾日再來伺候。”
蘇正清神思恍忽的揮了揮手:“去吧。”
素峨初大廳一會又轉了回來,歡喜道:“義父、義母,姐姐回來了。”
肖然心忙上前了幾步,瞧着這被揹回來的憶秋直皺眉:“怎麼了這是?好了一身的酒味兒。”
蘇鳳錦掃了眼那桌子菜,默了默,低聲道:“肖姨娘,我送她回房去。”
“誒,那你還吃嗎?”肖姨娘眸色暗了暗,親自上前替蘇鳳錦抖着衣袍上的雪,蘇鳳錦扶着憶秋搖了搖頭:“不了。”
肖然心見她同浣紗三個風風火火離開的背影面色微沉了沉,蘇正清起身,披了件披風,肖然心一臉詫異:“老爺,你這是做什麼。”
蘇正清咳了兩聲,朝蘇明央道:“你同我去書房,我有要事。”
“是,爹。”蘇明央拂了衣袍上的雪,同蘇正清一道離開了。
肖然心見人都走了,扯着帕子恨得咬牙切齒:“原不過就是個棄婦,得瑟了幾日倒真將自個兒瞧得多金貴了!”
素蛾扶着肖然心坐下,乖順得緊:“義母可千萬莫生氣,若是傷了身子,素峨可該心疼了,這些菜原是義母喜歡吃的,義母嚐嚐。”
肖然心見她態度溫婉,面容生得又是清純秀麗的,待她這般順心順水的,越瞧越喜歡:“好好好,你有心了,你放心,義母便是想盡辦法,她得讓你嫁到戰府去,將來義母可就指望着你了。你可千萬莫讓義母失望。”
素蛾跪在地上,朝着肖然心磕了三個響頭,信誓旦旦:“若不是義母相救,素峨便該死在那賊人手裡了,素峨想,許是雲錦姐姐在天有靈讓素峨來到義母身旁代她盡孝,素蛾不敢怠慢,必當爲義母鞠躬盡瘁。”
這一番話說得肖然心是眉開眼笑,連連拍手稱好:“快起來快起來,既然他們不吃,那咱們吃。”
素蛾欣喜起身:“多謝義母。”
寒風在窗外呼嘯,大雪淹沒了整個村莊,窗外一眼望去,那梅花都被厚雪覆蓋,只隱約裡還能瞧出一抹單薄的紅來。
憶秋被浣紗打暈了擱牀上,這會兒還未醒,蘇鳳錦取了帕子替她擦着臉,無意中瞧見了枕頭底下的藥盒,打開聞了聞,香氣靖洌得緊,想來該是憶秋的東西,便又擱了回去。
浣紗雖醒了酒,可這勁兒一緩過去便又開始醉意朦朧了,好在浣紗同憶秋不同,她醉了便乖乖的躺着,不吵也不鬧,安靜得不像話,讓人莫名心疼。
蘇鳳錦見她站着都睡着了,悄悄扶了她去了軟塌上讓她睡下,又吩咐雁青取了新被子蓋在她身上。
雁青伺候着蘇鳳錦,憋着半天的呵欠:“小姐,您也睡會兒吧,這都快子時了,便是不困,那明日回去總歸是要有個好精神的。”
蘇鳳錦趴在牀沿,揉了揉臉,疲憊得緊:“明日回去?”
雁青攙扶蘇鳳錦起了身,替她寬衣:“是啊,戰府那邊差人傳了話過來,請小姐明兒回去呢,原是昨兒早上便傳了信來,只是小姐累着睡得沉,所以老爺便差人回了。細說起來,小姐同姑爺的感情可真好,那次姑爺回門的時候可真真是厲害,將府裡欺負小姐的都訓了一頓呢,連着肖府的都不曾放過,小姐能嫁得如此良緣,真真是三生有幸。”
蘇鳳錦寬了衣,雁青將一枚香囊遞給蘇鳳錦:“這是昨兒收拾牀鋪的時候奴婢發現的,瞧着這繡工,合該是小姐的物件兒。”
蘇鳳錦瞪着那香囊細思極恐,這原是戰青城腰間佩的那個,怎會在她的牀上找着?蘇鳳錦接香囊的手抖了抖,將香囊打開,裡頭擱了幾片櫻花花瓣,以及一張紅色剪紙小像,那小像分明是卿如玉傾城絕豔的模樣,她的心一瞬間便涼了,那些日子的情意,原到底是她自作多情了,想起昨兒夜裡那個荒唐而混亂的夢境,蘇鳳錦心裡頭一陣一陣的發涼。
她真真是害怕極了,若是她這般輕易的陷了進去,那麼就真的如同憶秋所說的,一無所有,終老至此了。
蘇鳳錦將東西一股腦塞回了香囊裡,將香囊順手扔牀上便去睡了。
雁青留了一盞燈,坐在碳盆邊守着夜,見蘇鳳錦不知覺睡得沉了,垂眸盯着碳盆裡頭的火發怔。
戰青城原是一路跟着蘇鳳錦的,打蘇府跟到了那酒肆,又打酒肆裡頭一路跟回了蘇府,這會兒陰沉沉的出現在了蘇府的書房裡,正在簡議朝中諸方勢力的父子兩一時慌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