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自家這位爺是不是鬼迷了心竅了,自從爺去過一次東屋之後,東屋便被安吉差人打理了一番,雖不及西屋來得錦繡華堂,倒也較之前舒服了許多,屋子裡燒着碳,地龍也續上了火,宮裡的御醫還來瞧過幾次,又是內用又是外敷的,硬是將小命給拉了回來。
只是爺越發的好,那老夫人就越發不待見她了,哪日西層的若是來了脾氣,光是踩都能踩死她了!這東屋的從那以後就越發的沉默了,悶不吭聲的,經常穿着灰撲撲的粗布衣坐在窗口刺繡,繡一會兒便發上好一會兒的呆。
那芳姨已經上了些年紀了,拿着個雞毛撣子掃着屋子裡的灰,邊恨鐵不成鋼:“爺都來過你這小破院子了,我說你也趕緊的端個湯啊粥的去書房裡見見將爺去啊!你看那西屋的見天兒的在爺身邊打轉,你就會繡個破花兒,你那花兒醜得跟狗爪子爬出來的一般,能看嗎!”
窗外的冷風撲進來,吹得衣衫單薄的她面色越發蒼白,她也不曾在意,呆呆傻傻的模樣,饒是誰見了都搖頭嘆氣的。
春芽忙將窗關了,隔絕了外頭那急風驟雪,氣呼呼的道:“芳姨,你看看她這個樣兒,臉色差得跟鬼似的,莫說是將軍了,就是我都懶得多瞧兩眼,去了也是扎將軍的眼。”
已經病好的挽珠匆匆走了進來,瞧着那一身灰撲撲的粗布麻衣眼眶一熱,擔憂道:“方纔見了安吉總管,說是讓小姐準備一下,宮裡要擺瓊林宴,讓小姐也同去。”
春芽甚是歡喜:“那可得趕緊收拾一番纔好。”
鳳錦擡頭,面黃肌瘦的臉上一雙空洞的眸子,怯怯生生的道:“我……我不想去。”
芳姨頓時面目猙獰的飄到了蘇鳳錦的跟前,一把搶了她手裡的繡品,沒好氣的罵道:“你怎麼這般不長進!如今你在這將軍府裡有吃有喝又有穿的,你以爲都是打水裡漂過來的啊?難得將軍要帶你去參加瓊林宴,還能見着今上,你還不趕緊抓着機會,見天兒的就會繡你這破刺繡!”
蘇鳳錦似是嚇着了,低了頭,緊抓着她灰撲撲的布衣袖子,呆呆的不吭聲了。
挽珠忙將芳姨隔開了些:“芳姨,小姐的身子也未大好,如今連路都走不得幾步……”
春芽瞧了眼那呆呆的蘇鳳錦,譏笑:“我看她是放不下那趙公子罷,要不然,這心思哪能不放到爺的身上去。”
“你胡說什麼。”挽珠氣不過。
“我胡說?你也不上長安城裡打聽打聽,你家小姐被休的時候,不就是因爲水性揚花勾三搭四嗎?怎麼?如今勾三搭四的那些人倒是一個也不見了,是怕了我們爺不成?”兩個人吵起來口不擇言,眼看着就要打起來,芳姨抄起雞毛撣子拍了拍桌子!
“別吵吵了,讓外人見了笑話!”
兩人哼了一聲,誰也不愛搭理誰了。
蘇鳳錦偷偷從芳姨手裡拿了繡帕與針線,又開始繡了起來。
夜間的時候安吉送了些新衣裳來,還附了一個被鳳錦當出去的鐲子。
蘇鳳錦瞧着那個鐲子,眼神終於變了變,抓着那鐲子,指尖輕顫了一會兒便將盒子蓋上了。
夜半三更的時候衆人都睡下了,獨她一個人,抱着個盒子,偷偷起了牀,迎着風雪來了那榆樹下,蹲下身,用小鏟挖着坑。
戰青城並無睡意,朦朧間想起了東屋那雙空洞得有些木訥的眼,便披衣走了來,不曾想,瞧見了這一幕。
“爲何要埋了?”他撐了一把傘,來到她的身旁,紛飛的大雪落滿了她的發間,她擡起頭,巴掌大的小臉上一雙杏眸瞪得大大的,似是嚇着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戰青城朝她伸出手,無甚表情,只道:“起來。”
“將……將軍。”她未曾起,反倒跪下了,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低着頭,哆哆嗦嗦的。
戰青城失笑,到底是小戶人家出來的,膽子原是這般小,思及她在將軍府的這些日子,並不好過,又溫和了些:“你不必怕我,今上既將你指與我,不論你先前事如何,此後我自會護着你。”
她嚇得縮了縮,抖得越發厲害了:“我……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你,你饒了我吧,以後我定好好服侍你,我再也不敢了。”
戰青城本也在戰場撕殺,最見不慣的就是如她這般動不動求饒無甚骨氣的貨,臉色微沉了沉:“站起來。”
她慌忙站了起來,那盒子自她懷裡掉了出來,玉鐲子掉落在雪白的地面上,她垂眸,雙手扯着袖子,不安的哆嗦着。
“爲何要埋了?”大婚的時候他將人迎下轎的時候匆匆看了一眼,便是這翠玉鐲子,鐲子通透,襯着她的白膚細嫩,只是,無論娶的是誰,只要不是相府的如玉,那麼於他而言,都是沒有干係的,只是如今見了她這唯唯諾諾又哆哆嗦嗦的模樣,莫名心疼。
“舊……舊物了,收着也……也沒有用的。”她低着頭,盯着那翠玉鐲子,分明是萬分不捨。
戰青城忽的蹲了下來,替她將那個巴掌大的坑挖得大了些,看她不敢置信的模樣,笑了:“那便埋了吧。”
“將……將軍……”她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戰青城見她說話一直哆哆嗦嗦的,挑了挑眉笑道:“我當那九品蘇大人作甚要將你打半死擡進將軍府,原是個結巴?”
凜冽的風將她的粗布衣吹得左右搖擺,似要將她吹走一般,戰青城將那玉裝進盒子裡,將盒子擱那坑裡面,堆上了土,默了一會兒,莫名的道:“爲何要去求趙阮誠?”
她緊張兮兮的道:“那是一條人命,我……我也沒有法子了。”後來走投無路,纔會將這鐲子當了,如今卻又不要了。戰青城忽的想到了些什麼,將坑踩得平實了些,問她:“趙阮誠爲何休你?”
她臉色一白,緊緊的扯着衣袖子,小聲道:“不……不就是他們說的那般嗎。”
戰青城轉身踏進了屋裡,她只得跟了上去,屋子裡碳火還亮着,比屋外要暖和得多了。
“水性揚花?”他挑了挑眉,似是聽見了一個笑話一般,倒了盞茶,約是嫌棄茶不好,又擱回了桌子上。
她咬着脣,點了點頭:“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