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頭一羣丫鬟齊齊跪了地,縮作一團慌亂不已:“奴婢知錯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蘭馨出了屋,凝着跪在地上戰戰兢兢的幾個丫鬟,輕笑道:“母親原是最不喜歡東屋那位的,好在是在西屋裡頭提及,若是或傳去母親那兒,你們這日子也怕是到頭了。”
丫鬟們嚇得花容失色,磕頭如搗蒜:“奴婢再也不敢了,奶奶饒命啊。”
蘭馨理了理衣袍,輕笑道:“既是犯了事,總歸是要罰的,紅豆,將這幾個奴婢降級,便降作三等丫鬟去燒火砍柴吧。”
在戰府裡頭,下人分四等,一等最高依次一至到三等,最低介的是奴,這奴有些是敵國的奴隸,有些則是十惡不赦,後來被戰青城看中收在麾下的,那奴在府中是沒有什麼地位可言。三等丫鬟便僅次於這奴,因爲三等丫鬟好歹還有個賣身契在那兒,只是在這諾大的戰府裡,日子不會好過就是了。
因着蘭馨的這一出,府中便再也沒有幾個人敢提及蘇鳳錦了。
原本蘇鳳錦的存在感就低得很,如今便是離了戰府,戰府也沒有什麼變化, 老夫人同蘭馨還是一切照舊。
戰青城大清早的便去了趙府,倒不是明目張膽去的,而是爬了趙府的牆,徑自去了趙阮誠他爹的書屋。
那趙阮誠的父親現任大理寺議丞,比戰青城的官階要低上許多,先前趙府參與了太子謀逆一案,能得個全身而退已是幸運,還能在朝中做官,便是萬幸。
如今見戰青城打窗外頭翻了進來,一時有些愣神,不明白爲何戰青城當時會出手相救。
“戰將軍,您這…”
戰青城掃了眼外頭大亮的天色,拂了拂衣袍上的寒意,執了趙議丞手裡頭的檔案掃了眼,如今大理寺的案卷趙議丞是有權審看的,卻是萬萬不能將那些案卷帶出大理寺。
戰青城拂衣在書桌對面坐下,眯着眸子冷聲道:“趙大人剛從火裡頭出來,膽子倒不小,一轉眼又盯上了先太子一案。”
今上最是忌諱旁人提起先帝爺與先太子之事,那史部乃是今上的人,史記裡頭也不過寥寥草草的提了兩句,道是先太子年紀輕輕抱病離世,無緣帝位云云。
趙大人抹了一把額前的冷汗,朝戰青城撲通一聲便跪了下去:“戰將軍,老臣實屬無意,還望戰將軍海涵。”
戰青城取了那案卷掃了兩眼:“我記得當年的先太子尚有一女,如今案卷上卻寫其幼女葬身火海?趙大人,本將軍既已將蘇氏休了,那麼,有一疑惑還請趙大人代爲解答。”
“這……”趙議丞面色一白,跪在地上的身形顯得越發佝僂。
“怎麼?此事可有爲難之處?本將軍身爲朝中要員,這案卷也自當呈於今上……”戰青城匆匆掃了兩眼,見那結案處最關鍵的一頁卻不見了。
“戰將軍當初何故救我趙家。”趙議丞斗膽一問。
那黎明的晨光透過明紙糊的窗戶落在戰青城的身上,他那玄黑的衣將整個內室都凝上了一股寒意。
“若是趙府沒了,那麼某些事情怕是難有答案了。”戰青城意有所指。
趙議丞手抖了抖:“將軍既已休了蘇氏,又何必再去求一個解答,有些事情若是將軍不知,也是一大幸事。”
“說。”戰青城砰的一聲將那案卷砸在桌案上,面容陰沉冰冷,那一個字如同出鞘的寶刀,寒鋒凜冽。
雖說這趙大人爲官幾十年,可是到底是個文官,平日裡也就瞧瞧那些戰報罷了,不知打仗的艱辛與手起刀落的絕決,如今因着那寒鋒凌人的一個字便嚇得直哆嗦。
“這……將軍這是要了臣的命啊!”
戰青城眯了眯眸子:“本將軍既能將趙府從今上手裡頭救出來,便有本事將你趙府搓骨揚灰,說,你若膽敢有半點隱瞞……後果自負。”
趙議丞起身嘆了嘆氣:“鳳錦原也是個好孩子,入府之後時常同夫人一起下後廚,又孝順,同俊誠也夫妻恩愛,休她也是迫不得已。此事說來話長。”
“那就撿要緊的說。本將軍沒什麼耐心。”他向來如此,若是能用暴力解釋的,便不會廢話,如今那份暴力在蘇鳳錦那兒已經被 消磨了大半,倒是難得好好說話。
“是,此事還須從先帝開始說起,先帝爺子嗣單薄,這大半輩子便只得一子一女,可惜太子殿下在先帝殯天之前便去了,先帝震怒,便差了當今附馬,也就是如今的今上去查,當年臣還是個小官,無權插手那樁案子。”
戰青城捏着手中的荷包,心裡隱約有了一個不成文的猜測:“繼續。”
“那案子最終是以太子身染惡疾歿天而結了的,當天先帝便吐血而亡,傳言太子妃帶着皇女孫一道死在了太子府的一場大火裡,自此今上便順理成章的成了那顧氏的最後一脈家眷。”
那時候的戰青城也太小了,還不知道在哪裡和泥玩兒呢。他自是不知道的,只是如今細細想來,戰青城忽道:“江南顧府與懷安王府同姓顧,我記得《雜史》中曾有記載,說那懷安王府曾是並肩王府,與先帝爺一同打的江山。”
趙大人抹了一把冷汗,低聲道:“此話不可亂說,自今上登基之後許多史記內容便盡數被修正了,那懷安王府並非並肩王府,聽聞那並肩王府中人一併全部爲先帝殯葬了。將軍,這……這可萬萬不能傳出去啊,若是今上知道了,可是要抄家滅族的。”
戰青城摩擦着手裡頭的荷包,挑了挑眉:“既然如此,趙府何故要休她。那些事同她有何干系。”
“當年年三歲的皇女孫頗得先帝喜愛,沒了太子,先帝爺曾在行將就木時揚言要將帝位傳與她。犬子阮誠無意中去得一次江南,無意得知,鳳錦那孩子的娘便是……便是當年並肩王嫡親的女兒。”
那麼蘇鳳錦,很有可能就是那個三歲卻纔華驚人的皇女孫。
“我記得長公主在今上登基半年之後便歿了。”戰青城忽的想起一些陳年往事,他父親征戰沙場,,似乎也是在今上登基之後的第二個年頭歿了的,幾乎所有與先帝有關的大臣,全部或早或晚的沒了,如今細細想來,活下來的那些便都是平日裡同還是附馬時的今上交好的那些大臣了。
趙議丞嘆了嘆氣:“可不是,長公主在後宮的那半年,朝堂倒還算平靜,自長公主一歿,又逢春諱,一時間整個朝深堂便大換血,滿朝文武多少人不明不白的死在自已家中,那段日子下臣也是戰戰兢兢啊。”
戰青城輕撫着手中的荷包,眼神深邃:“如此說來,錦兒便是那位皇女孫了。”
“是,那先帝爺傳位的聖旨至今亦未被打開,若是將來那皇女孫嫁了夫家,又生了子嗣,恐是要生大變故啊。”如此說來,蘇鳳錦的娘便是當年的並肩王府的小郡主,亦是當年的太子妃了。
戰青城忽覺那些黑暗中看不見的霧正向他撲來,他冷笑:“先帝自以爲招來了個乘龍快婿,卻不知招了頭狼回來。”
那頭狼佔據了先帝的江山,逼死了先帝爺名下大半親信,若非是並肩王已經老了,那新一任的並肩王甘願稱臣被封作懷安王,只怕那並肩王府同今上也是一場惡戰。
趙大人擦着冷汗,只覺身如遊絲命不久矣:“將軍,此話可萬萬不能張揚出去啊!”
戰青城嗤笑:“所以那趙阮誠便賣了錦兒,以此來換取榮華富貴。”
也難怪當年蘇鳳錦會說她孃親肚子裡那七八個月大的弟弟同她孃親一併死在亂葬崗。真真是細思極恐。
這一切早早便都掌握在了今上的手裡。
趙大人一時有些尷尬:“下官這趙府上上下下一百來口人命啊,咱們也實在沒有法子。”
那時的趙家也不過是個區區五品剛剛入得朝堂的小官罷了,哪裡容得下皇女孫那尊大神,如今細細想來趙議丞還悔得很:“當初若是早知她便是皇女孫,我趙家就是有十二個膽子也不敢娶啊。”
可是皇帝卻將蘇鳳錦指給了戰青城!擺明了是要開始肅清戰府了。
戰青城疲憊的擰了擰眉:“此事除了你還有誰知道?”
“下官也是無意得知,下官入宮的時候曾聽錄海公公私下裡說過,當年的太子風華無雙正值青年,若是不出意外如今的皇女孫也該是捧在掌上的明珠,誰曾想會那般被人踐踏,真真是命數,將軍可否聽下臣一言,那些前塵往事,便只管作罷,時識務方爲俊傑啊。”
戰青城面容沉冷,默了好一會兒才:“將軍府的職責只在保家衛國。”
“那就好,戰府已經休了蘇氏,想來便也太平了,此事便就此翻過,莫要再提了。”趙大人的手直打着哆嗦,真真恨不能將戰青城洗腦了,讓他忘記他先前所說的那些事兒。
那門外頭忽的傳來敲門聲,趙議丞的正妻在門外輕喚:“老爺,怎的這般久了還未出來?我做了些早膳差人給你送進去罷。”
這趙大人嚇得差點跪在地上,顫顫巍巍的道:“將軍,您可萬萬不能讓人發現您來了趙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