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青城面容陰沉的點了點頭,一轉身便又爬着窗走了,趙大人觀他那翻牆時利落的動作鬍子抽了抽,沒曾想一個將軍竟也將這些小人之道用得順風順水的。
待人走了,趙大人腳一軟便坐在了地上,趙大人的妻跑了進來,見他這失魂落魄的模樣花容失色:“老爺,你這是怎麼了。”
趙議丞喃喃道:“完了完了……”
“什麼完了,你莫嚇我啊。”趙夫人扶着趙議丞,心裡頭也跟着發虛。
整個趙府一時亂作一團。
而那始作傭者,如今去了雲繡坊,他原也是偷着打後門進去的,天色已至正午了,因着是個豔陽天,屋檐上的雪盡數融去,化作水滴滴嗒嗒的落着,化雪的時候倒也不覺冷。
蘇鳳錦今兒着了件煙青色的襖子,發上以桃枝挽起,那桃枝上頭的桃花草草的開了兩朵,蘇鳳錦難得的顯出幾分好氣色來。
她垂眸繡着花,忽的便見一個身影翻牆而至,嚇了一跳,見是戰青城抿了脣,一言不發,只直直的望着。
挽珠打屋子裡頭出來,見了戰青城,因着他的身份,又不敢大聲斥責,只得道:“見過將軍,咱們這雲繡坊尚未開張呢。”
戰青城頗不自在的咳了兩聲:“我來瞧瞧棗樹圖繡得如何。”
蘇鳳錦垂眸復又坐下,不喜歡的便是不喜歡的,連個解釋也沒有,如今來尋她,又是爲着什麼,蘇鳳錦心裡茫然了。
見蘇鳳錦不答,戰青城便擡步挪至她身旁,打量了眼四周,院子雖小,卻是亭臺水謝樣樣精緻,如今蘇鳳錦坐在的這個地方便是一株大紫藤花架旁,那雪化作水,在那花架間滴滴嗒嗒的落着,院內的西面種了一片小小的竹林子,那林子裡頭隱約裡還可瞧見一根根冒出尖尖來的筍。
“那棗樹圖我不繡了,定錢已經悉數歸還。”蘇鳳錦嗓音幽冷,面容木訥,好似戰青城初見她那般,只是她的眸子裡又多了幾分自由的神彩。
“既交了定錢,若是要退,必當十倍以退纔是,那麼還煩請坊主退還五萬兩。”戰青城笑盈盈的瞧着她,深邃的眸子諱莫如深。
細細想來,戰青城同那位太子殿下倒也有過幾面之緣,蘇鳳錦同那位太子殿下倒真有幾分相似。也難怪今上見了她會那般,原是熟人一場。
蘇鳳錦氣極:“你既說她是定錢,你又何曾有白紙黑字作證?如若將軍無旁的事,還請出去。”
戰青城轉身卻進了屋,邊走邊道:“聽安吉說,你將我的字掛在裡屋,每每入睡都要讀上一遍,如今看來,竟是真的。”
那封休書被貼在牆上,連着趙阮誠寫的那一份一塊兒挨着,兩個的字體亦是大不相同的,一個用的正楷,一字一句極爲公正,那是趙阮誠的。
還有一份行文狂草發,筆走龍蛇,字體磅礴大氣筆劃如刀似劍,那便是戰青城的。
“掛兩封是幾個意思。”戰青城瞪着趙阮誠的那封,趙阮誠寫得內容倒是比他的要委婉許多,只是那七出之罪卻極爲扎眼。
分明是趙家害怕得罪了今上,所以尋了個由頭休了蘇鳳錦,卻還要往自個兒臉上貼金,道什麼二心不合,嘖,真真是恬不知恥。
其實戰青城給蘭馨的和離書裡頭,原也有那麼一句二心不合,若是憶秋知道了,定是要懷疑這天下的休書莫不都是一樣的。
蘇鳳錦替他倒了盞茶,戰青城伸了手去接,蘇鳳錦卻潑在了戰青城的臉上:“雲繡坊的茶只給貴客飲,前夫恕不接待。”
戰青城抹了一把臉,倒也不惱,只笑道:“無論戰府發生何事,你都不要捲進來。”
蘇鳳錦擱了茶盞,面容沉冷:“將軍未免太高看了自己。將軍請吧。”
她送人送到了雲繡坊的門口,卻不料一開門便見了趙阮誠。
一時情敵見面,分外眼紅。
“你來幹什麼。”
“將軍何故在此。”
“恭送將軍,趙大人裡面請。”蘇鳳錦站在門口,那豔陽照得她微有些發熱,面色紅潤。
戰青城擋了趙阮誠的路,劍眉擰得跟麻花似的:“你不是說前夫恕不接待,我是前夫,他不也是前夫。”
挽珠偷瞧着那門口的動靜,琢磨着是請肖富貴過來將人打出去好呢,還是請憶秋過來,將人罵出去的好,可是好像無論請誰過來,都有失這雲繡坊的體面,一時又有些愁。
趙阮誠溫聲道:“下官前來請蘇夫人爲犬子繡些小物件,夫人已經去買布料了,一會兒便來。”
說話間那傅文櫻的馬車便已經到了,那都是新做好的成衣,由着鳳錦幫着繡一繡也就成了。
傅文櫻經了產子一事,待蘇鳳錦真真是親姐妹一般,上前便抱了孩子輕笑:“她如今還不會喚人,見天的吮手指頭,愁人得緊。”
蘇鳳錦瞧着那又小又軟的孩子,一時手足無措,只巴巴道:“可取名字了?”
傅文櫻抱着孩子,春風滿面::“取了的,喚作傅月華。”
蘇鳳錦有些錯愕:“怎的是傅姓?”
傅文櫻面色嬌羞的掃了眼趙阮誠,輕笑道:“原是阿誠說,女子生產已是辛苦,便讓這孩子跟了我姓。”
戰青城暗搓搓的想,若是他與錦兒有了孩子,是叫個什麼好?他叫青城,那孩子若是要青出於藍,豈不是要叫青國?戰青國?蘇青國?哪個好聽些?
挽珠瞧着門外頭終於平靜下來的風暴,暗自鬆了口氣,笑盈盈的迎了上來:“呀,這孩子可真有福相呢,奴婢聽說,若是男兒像母親多些,日後的路定是順風順水的。”
“是嗎?原來還有這麼個說法。”傅文櫻抱着孩子歡喜得很,倒是一旁的趙阮誠,面目溫和,不見喜意,卻又含了三分笑。
“快裡面請。”蘇鳳錦將這一家三口請了進去。
戰青城倚着門框有些陰鬱:“蘇鳳錦!你就忘記他是怎麼休你的了嗎?先前你還說前夫恕不接待,如今你這又是在做什麼?如今爲了營生,你竟連你那幾分傲骨也不要了?”
蘇鳳錦面色微白了白,氣得指尖發顫:“休我的是你,不是他!”
“那他也是你前夫!”戰青城竟被逼出了幾分孩子氣。
“前塵往事,過去的我便不會再去放在心上!”蘇鳳錦伸了手便要關門,戰青城的手按在門板上,掃了眼笑得失落的趙阮誠,真想將那禍害丟出雲繡坊!
一輛馬車緩停門口,那馬車裡頭走出個衣着綻藍的貴衣公子,公子一段風情寫滿了眉梢,手中抱着個暖爐子,瞧着堵在門口的幾個人,笑盈盈道:“蘇夫人,沒曾想,咱們第三面你便已經是位自由身了,這二位前夫齊聚於此,可真真是熱鬧。”
來人除了讓戰青城恨得咬牙切齒的顧秦淮還能有誰!
蘇鳳錦一時有些無奈,這好好的一個豔陽天,怎的這些人都湊到一處了。
“顧公子,雲繡坊尚未開張……”
顧秦淮風雅一笑:“你我亦算相識一場,聽聞你那遭遇甚是心疼,故來安慰一番,倒是戰將軍,不知來此所謂何事。”
挽珠覺得,要不她還是去請憶秋來吧,憶秋那一張巧嘴,定能說得這些不要臉的都把臉撿起來自動出院。
戰青城面色一青:“本將軍就算不是她夫君了,好歹也是主顧關係,那五千兩的棗樹圖本將軍還等着要。”
“都裡面請吧。”蘇鳳錦掃了眼漸漸圍上來的人羣,總覺她要平靜生活的美夢又要破了。
一羣人心懷各異的入了雲繡坊,雲繡坊的大廳裡頭坐了烏泱泱的一屋子人,那大廳原也不大,如今一會兒的功夫便坐了五六個,稍顯擁擠。
挽珠原是要倒茶的,這會兒也不知哪去了,蘇鳳錦只得自己動手。
“這是搬過來的第一天,沒什麼好茶,將就着喝吧。”蘇鳳錦擱了茶盞,坐於主位,瞧着真真不像個要當老闆娘的。
顧秦淮笑盈盈的問:“不知姑娘可缺個合夥人?”
戰青城搶了他的話:“不缺。”
“戰將軍同蘇夫人早合離……”
“那又如何?顧二公子難道沒聽說過藕斷絲?”
這兩人眼看又要掐起來,蘇鳳錦忙道:“不勞顧公子費心,憶秋已經幫我打點好了一切,不知那小衣服傅夫人要哪種圖樣,晚些待鳳錦畫出來了,再交予傅夫人……”
傅文櫻掃了眼趙阮誠,笑意盈盈:“你那繡工我原也是見過的,你只管繡就是了,這眼看就要春天了,若是你無事,也可着手開始了。”
戰青城煩燥得緊:“她有事!本將軍的棗樹圖尚未繡完,你們自個去尋人繡去。”
蘇鳳錦接了那小孩兒的衣服,愛不釋手:“我從未繡過這樣小的衣服。”
見她那般喜愛孩子,戰青城心裡頭空蕩蕩的,只有寒風在心裡頭來來回回的竄動,又凍又疼。
戰青城愣神的當口那趙氏夫婦已經抱了孩子走了,顧秦淮身旁的小侍從新辭掏出了一瓶酒予他,他便倚在窗邊飲酒曬太陽,好不舒適。
蘇鳳錦也不理會這二人,取了小衣服便已經開始着手刺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