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鳳錦凝了眼那坐在亭中狼吞虎嚥的人,有些傻眼,悄扯了扯戰青城的衣袍,喃喃道:“他這是多久沒吃過飯了,瞧着那衣衫也是極昂貴的,怎的住在咱們隔壁還餓成這個樣子?”
戰青城掃了眼那六皇子,挑了挑眉,這可是個對吃食極爲挑剔的人,也正是如此,纔會雲歷天下,尋找各方美食,細細算起來,當初北晉七皇子的行宮裡頭,光是廚子便近千人之多,遠遠勝過了這後宮裡頭的妃子人數!如今北晉亡國,那近千人的美食也就消殆了。
“……不必理會他,你吃你的。”戰青城領着蘇鳳錦坐下,打那六皇子的手裡頭搶了幾塊肉塞給蘇鳳錦。
這六皇子吃飯的速度當真不是一般的快,尤其是搶吃食的時候,若非戰青城的速度,到了蘇鳳錦這兒,怕是隻能喝殘渣冷湯了。
這貨心滿意足的擱了筷子,掏出一方繡帕優雅的擦了擦嘴,盯着蘇鳳錦兩眼放光:“這位夫人當真是好手藝,也難怪這向來對卿二小姐一片癡心的竟會對你死心塌地的。”
蘇鳳錦默了默,琢磨着要不要告訴他,這飯食,其實是戰青城煮的,她左不過就是提了些個小建議罷了。
戰青城打廚房裡端了一盅湯出來,這六皇子聞着那香味兒雙眸晶亮:“這是什麼湯?好香啊,可否給在下來一碗?”
戰青城陰沉沉的掃了他一眼,忽的扯出一抹冷笑,盛了一碗給他,復又盡數端給了蘇鳳錦。
待這六皇子滿心歡喜的喝了一半,戰青城才悠悠的開口:“錦兒,你那事也快來了,這幾日且多喝着,他日來時,也不會那般腹痛。”
六皇子將湯飲了個乾淨,聽着這話,有些懵:“那事?那事是哪個事?”
蘇鳳錦捧着湯,猶豫了一會兒,在戰青城那惡劣的眼神中輕聲道:“就是……就是我那日子快到了,張大夫先前開了個方子,來之前喝着這個,也就會舒服許多。”
六皇子面色一變:“你!戰青城,你怎的不早提醒本公子!”
戰青城起身收了碗筷,掃了眼六皇子,挑了挑眉:“吃完了就滾。”
“我柳客舍同你好歹也相識一場,你怎的如此無情?戰家嫂嫂,你說說看,我不就是蹭了個飯嗎,瞧你這小破院子,又落魄以窮兮兮的,本公子都未嫌棄,你竟然趕本公子走?”六皇子炸了毛,指着那端了碗擱進洗碗盆裡的戰青城,有些傻眼,不是吧,堂堂一個將軍,曾經好歹統率千軍萬馬,立過赫赫戰功,如今……竟然在洗碗?
戰青城掃了眼那捧着藥碗頗爲尷尬的蘇鳳錦,揮了揮手:“錦兒過來,莫與這紈絝子弟呆在一處,當心他的呼吸帶污了你。”
“你!你這性子當真是一點都沒變!”六皇子這一頓飽飯差點被戰青城氣沒了。
戰青城毫不在意,將蘇鳳錦按在竈前烤火,砰的一聲便將廚房的門關了,六皇子站在院子裡頭,目瞪口呆,候了半響,直到春雨潤物而來,他這才憤憤的離開了這小舊院兒。
柳客舍的屋子已經被老漢收拾妥當了,柳客舍掃了眼那擱在桌上的七道美食,一臉嫌棄:“你這打哪裡找來的廚子?這菜點香味兒也沒有。”
老漢不知他這又是怎麼了,忙道:“回公子話,這原是一品閣裡頭首席廚子做的……”
柳客舍復又掃了一眼:“就這麼點本事,也好意思稱一品閣的大廚。”
老漢有些無奈:“爺,這半年長安城裡頭有名的吃食您可都嚐了個遍了。”
柳客舍挑了挑眉:“不是隔壁還有一戶麼,慌什麼。”
“可……可那是敵國的……”老漢一時面帶惆悵。
“如今北晉早被南晉吞乾淨了,什麼敵國不敵國的,大哥要造反,你也想跟着造反不成?把那堵牆給我拆了。修一條走道,日後本公子過去用膳。”他懶洋洋的伸了個懶腰,窩在軟塌上,手裡頭捏着一本書,那書裡頭講的,多是風花柳月的故事,也就這柳客舍常年遊歷江湖,喜歡這樣的小話本兒。
老漢無奈之下只得照辦。
戰青城剛洗了碗,就聽得外頭轟的一聲響,戰青城忙開了門,就見那鄰里相間的那個牆倒了一半,罪魁禍首的老漢正拿了把錘子站在梯子旁,瞧着戰青城,一時有些爲難:“這位公子,我家公子吩咐……”
戰青城眯了眯眼,蘇鳳錦打屋裡頭出來,拿了把傘給戰青城擋着,瞪着那新僻的菜地,有些心疼:“夫君,那些菜……”
戰青城將蘇鳳錦推進屋子裡,微眯了眯眸子,溫聲道:“去睡。”
“可是這菜地都……”蘇鳳錦到底不放心,巴巴的瞧着那被磚土壓死了的半個菜地。
如今入了春,菜種都發了芽,正一片綠油油的鋪在土地上,偏這磚頭一砸便砸了一大半兒。
戰青城揉了揉她的發:“我會讓他恢復原狀,去吧。”
目送蘇鳳錦進了屋,戰青城這才慢悠悠的拂了拂衣袍,一手撐着那半高的牆面跳進了隔壁的院子裡。
那屋子裡頭柳客舍正在吃着葡萄,見戰青城來了,笑盈盈的招手:“我還當戰將軍不會來呢。”
戰青城陰沉沉的站在門口:“你可知我家錦兒每日起來都要瞧那菜地一眼?”
柳客舍差點被葡萄噎死:“你說的什麼……”
戰青城殺氣騰騰的逼近:“你可知那是我家錦兒自個種的?”
“不……不就是菜嘛,你要多少銀錢我賠給你就是了,你看咱們鄰里的,見天走大門也不妥當,不如果就將那隔牆打了……”柳客舍頭一次覺得這戰青城真真是夠摳門的,竟連這幾顆菜都捨不得,還巴巴的跑過來訓他。
戰青城殺氣騰騰的凝着他,那是從千軍萬馬裡頭練出來的殺氣,驚得手無縛雞之力的柳客舍一哆嗦打那軟塌上站了起來。
蘇鳳錦在那屋子裡頭呆了好一會兒也不見戰青城來,於是便推門去瞧,誰料就看見戰青城坐在亭子裡頭飲菜,而那柳客舍,這會兒正淋着雨搬起土磚修復牆面,看他腳步小心翼翼的模樣,那衣袍都混了泥水,顯得格外狼狽。
他邊修牆邊唧唧喳喳的罵:“戰青城,你這混帳,本公子原是想着同你交好,你竟敢這麼對本公子!”
戰青城拂了拂衣袍,朝蘇鳳錦招了招手:“過來。”
蘇鳳錦冒着細雨跑進了亭子裡,戰青城給她倒了盞熱茶,笑意盈盈:“如今這場雨倒是下得好,既冷且寒。”
這原就是春雨該有的模樣,只是,可苦了這自作孽的六皇子柳客舍了。
蘇鳳錦瞧着那風雨中搬磚的人,眨了眨眼:“他會不會凍着?如今這雨又冷又寒的……”
那院子裡頭的小雞仔仔都窩在小棚了裡頭,同那小黃狗擠在一處抵擋着這初春細雨的寒意,整個院子少了那人前的車馬聲,一時潤雨的聲音格外的清晰,整個世界彷彿就只剩下了潤雨之聲。
老漢撐着把傘跟在這柳客舍的身旁,一來二去的折騰這柳客舍同老漢的身上都溼了。
柳客舍冷得實在受不住了,便竄了過來,倒了盞熱茶喝了半盞,委屈巴巴道:“戰家嫂嫂,你可得給我說說,我左不過就是想開個小門,進進出出的也方便,如今他竟讓我將這牆補好,也忒沒有人情味兒了,你回頭可得好好管管他。”
蘇鳳錦捧着茶盞,溫聲道:“如今天冷,你還是回去洗洗吧,這院牆,不妨明日天晴些再補。”
戰青城掃了眼那菜地:“錦兒,你那菜地不要了?若是壓上一整晚,只怕這些菜仔就該死了。”
“可他若是風寒了……”蘇鳳錦在兩者之間有些猶豫,這風寒之苦她是知道的,況且這位公子生得細皮膚嫩肉不說,模樣瞧着也是個白麪少年郎氣勢,身子定是偏弱的那一類。
戰青城看了看暗沉沉的天色,這院子裡頭的幾盞燈火同隔壁院子裡頭明亮的燈火成了鮮明的對比,再瞧瞧蘇鳳錦,一時又覺有些自責,蘇鳳錦若是在雲繡坊裡頭,定比在這小舊屋子裡頭陪着他來的好些,而他如今竟身無分文,想來,也是該想個法子賺賺銀錢了。
“他左不過就是個風寒,死不了,咱們去歇了。”戰青城擱了茶盞,握着蘇鳳錦的手腕將人往房裡帶。
屋子裡頭曾生碳,因着這微寒的雨,又有些冷,蘇鳳錦窩在戰青城的懷裡,只覺得這個人的身子就似一團火一般,又燙身卻又暖和。
蘇鳳錦伸了手去摸他手臂上的傷口,戰青城將她的手塞進被窩裡頭,將人圈得嚴實:“不必理會外頭,睡吧。”
蘇鳳錦腦袋在他的懷裡蹭了蹭,蹭得戰青城心裡頭一片柔軟。
蘇鳳錦從戰青城的口中得知,那人原是落魄世族裡頭出來的公子哥,性子紈絝得很,如今來了這兒,成了他們的鄰居,也大約是爲着避難來了,蘇鳳錦也就沒再多問,戰青城窩在被子裡頭聽着窗外細雨纏綿的聲音,只覺這日子過得分外平靜,似細水在心裡頭長久的流動,滋養着滿心的鮮花與綠草,將這一切都將養得生機盎然,蓬勃有力。
六皇子冒着雨硬是將那牆又給修好了,臨了還趴在窗底下偷聽了半宿,裡頭卻什麼聲音也沒有,一時有些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