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漢撐了一把傘跟着他,有些無奈的提醒他:“公子,咱們還是回屋去吧,您這一身可都溼透了。”
柳客舍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珠,哼哼道:“戰青城莫不是老了,不中用了?哼,這麼個水蔥似的美人躺在懷裡,竟一點動靜也沒有,我說他怎麼一個子嗣也沒有呢,原是他不行,又後可找着個事兒戳他的痛處了,走,回府。”
老漢暗自抹了一把汗,這話若是讓戰青城聽見了,不得給您扒一層皮下來纔怪。
長安城的月色籠進了細雨裡,月光藏進雲層,所有的一切都顯得格外晦暗。
魏蘭馨呆在魏府最華貴的院子裡頭,思想戰青城與蘇鳳錦的那些事兒,徹夜難眠。
魏夫人正陪着她,好生的安慰着:“傻女兒,原是那姓戰的沒這個福氣,你也莫再念着他了,待爲娘與你父親替你尋一門更好的親事,你是我魏府的掌上明珠,豈能容得旁人那般欺你。”
魏蘭馨咬着牙,委屈得緊:“母親,我哪裡比不得那下賤的蘇鳳錦,他竟要這般待我!”
魏夫人坐在魏蘭馨身旁,瞧着她這模樣心裡頭針扎似的:“她怎配與你相較。你莫想這些了,我們定爲你再尋一門好親事。”
魏蘭馨雙拳緊握,氣得直髮抖:“母親,我在戰府裡頭算計了她那麼多次,如今她卻還好好的活在我跟前,定是她會什麼 妖孽之術,母親,你定要替我想想法子,只要她沒了,青城哥哥定會將目光投到我的身上來的,父親在朝中原就是高官,自不會怕一個已經廢掉的將軍!母親,你幫幫我,我定要那蘇鳳錦不得好死,如若不然,我難嚥下這口心頭之氣,便是嫁得人,到倒的那一日,女兒也定是要死不瞑目的!”
魏夫人又驚又氣:“傻孩子,你知道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
魏蘭馨撲進魏夫人的懷裡,嗚嗚的哭:“母親,求求你了,你幫幫我吧,幫幫我,還有大哥,大哥定也會幫我的,我實在是沒有法子了,母親……”
魏夫人拍着她的後背,無奈道:“你大哥遠在江州做知府,你還是不要同他說這些讓他憂心了,此事我會與你父親從長計,你也知道,青城那孩子,雖已貶作庶民,可到底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也是隨便動不得的。”
魏蘭馨扯着魏夫人的手,喃道:“母親,我只要蘇鳳錦那個賤人不得好死,你不要傷害青城哥哥,他……他原先也是待我極好的,若非是蘇氏那個賤人,我也不會走到今日這個地步,母親,你定幫幫我。”
魏夫人面色微凝:“你可知今上的聖旨上早已經寫明,永世不得允他入朝,你若是這般跟了他,日後是會吃苦的。”
“女兒不在乎,他的心裡若是有女兒的,便是陪着他一起死,女兒也是不在乎的,但求母親成全。”魏蘭馨緊握着魏夫人的手,眸色微眯了眯:“她不是很厲害嗎?沒了手還能受青城哥哥如此照拂,若是沒了眼睛,倒也只是個要別人照顧的廢物了……”
魏夫人心口微駭,面色微凝,以好生安撫了她好一會兒,待她睡下了,這才悄悄出了房門。
門外頭魏尚書愁心的朝裡頭掃了一眼:“可睡下了?”
魏夫人挽同魏尚書一道往主屋走,一邊走一面嘆氣:“她是恨毒了那蘇氏了,那蘇氏我原也瞧過,說句不偏私的話,那蘇氏的才情樣貌是樣樣不如咱們的馨兒,可她那雙眼睛卻極是清澈,那乾淨的孩子,在這長安城裡頭,少見了。”
魏尚書是不曾見過蘇鳳錦的,畢竟當初老夫人生辰宴會的時候,蘇鳳錦是不曾露面的,便是露了面,也不會同魏尚書這樣的人物撞上。所以魏尚書對蘇鳳錦的印象一直很不好:“左不過就是個棄婦,我看她在那戰府裡頭屢次死裡逃生的,想來也乾淨不到哪裡去!”
魏尚書是徹夜無眠,他擺了擺手:“我去書房,你自個兒回去歇息吧。”
魏夫人垂眸,嘆了嘆氣:“老爺,馨兒這樣的性子,便是同那青城在一處了,也怕日後會吃虧啊,不妨咱們替她另指門婚事好了……”
“再看吧。”魏尚書回了書房,他坐在太師椅上,疲憊的揉着太陽穴,暗自想着,這大約便是報應了,先前他棄了那人,如今那人便是死了,這因果竟受到了他的女兒身上。
魏尚書忽的起了身,將藏在暗夾子裡頭的畫取了出來,那畫中是個極開清秀的女人,一襲素色的衣袍襯得她格外溫婉,這是魏尚書在鄉下的妻。
後來魏尚書入朝爲官,仕途不得道,便投入了這魏夫人的府中,魏夫人的爹生前亦是這朝中的大官,因着只生了魏夫人一個,所以有意讓魏尚書入贅,改作魏姓,那時候的魏尚書一心想要飛黃騰達一步昇天,所以便娶了魏夫人,成了這魏府裡頭入贅的姑爺。
後來沒曾想,這未婚妻竟尋了來,他便派了人去暗殺,後來她竟被戰老將軍救下,親自送到了這魏府,打那日之後魏家那位老爺便一病不起。
再後來,魏夫人便讓他將未婚妻娶進了魏府,難產,母子便俱都去了。
他不是不知道這其中的彎彎繞繞,他在官場裡頭呆了那麼多年,以有什麼是看不明白的,只是他到底,沒有那個本事去反抗自己的岳父與妻子。
魏夫人退了一步,自願稱妾,尊那未婚妻一聲姐姐,世人只道魏夫人賢良淑德,娶了這麼個妻,原是魏尚書的福氣,只是,到底是他的福氣,還是他的孽,這個各中的苦,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魏尚書輕撫着那畫卷,嘆了嘆氣:“時隔十幾年了,你爲何還不願意放過我?難道當真要我將你挖墳鞭屍搓骨揚灰,你才願放過我們不成?”
那畫中的女子只溫婉的笑着,笑意裡透着無限的悲色。
魏尚書隱約裡想起二三十年前,他還在鄉下的那段時日,那時候他是那鄉里的小秀才,日夜裡寒窗苦讀,她家住對面,他便刻意將那唸書的嗓門扯得大一些,好教那些情詩傳進她的耳朵裡,那般的真誠與情意,最終都在這仕途裡埋沒了。
魏尚書摸了摸胸口,他只覺得打她死了之後的這幾十年,心好似也死了一般,每日每日的應付着身邊所有的人,總行將就木一般,死了靈魂,只留下了這軀體,在這魏府裡頭日復一日的忙碌着,不見天日,不得陽光。
只是,他的女兒,不該如這個畫中的女人一般,他的女兒自幼便被他捧在手心裡頭,如珠似寶的寵着,如今以豈能被 戰青城這等庶民再去傷了心。
他將那畫擱在燭火上,見了那竄起的火苗,又忽的吹滅了那火苗,只覺心裡頭空蕩蕩的,這樣的日子,無甚意思。
門外頭傳來敲門聲,他猛的將那畫藏了起來,坐在太師椅上拿了公文假裝在看。
魏夫人端了些宵夜進屋,溫聲道:“如今都三更天了,老爺用些東西歇會兒吧,那朝中那樣多的事,總歸是忙不完的。”
魏尚書嗯了兩聲:“擱着吧,再守一月餘就是春諱了,到時候朝中便有許多新人要開始着手操辦,甚是忙碌,那女兒的事,你一手打量就是了,你原也是尚書府的夫人,又是前尚書的女兒,怎的說,旁人也會給你幾分薄面的。”
魏夫人面色微僵:“老爺,你這是什麼意思?”
魏尚書理了理衣袍,見魏夫人湊了過來,伸手拂開了,那畫卷自衣袖子裡頭掉了出來,魏夫人猛的打開那畫,面色微沉:“她已經死了,你怎的還要將她的畫帶在身邊,這麼多年了,你莫不是心裡就只有這個人?老爺,我爲你生了一兒一女,難道這些情意,竟都是假的?”
魏尚書在這魏府裡頭見天的被魏夫人壓一頭,後來魏家的長輩都去了,魏尚書纔可謂是當家做了主,只是那個時候,他的未婚妻已經死了,這所謂的當家做主,也就沒有了任何意義。
“今日是她的忌日,我原是拿出來讓她受些香火罷了,你想到哪裡去了。”魏尚書耗費着不多的耐性哼她。
魏夫人冷哼道:“諒你也不敢,不過,過幾日還是請個道士來瞧瞧的好,省得哪日她再心懷怨恨來府是作祟。”
魏尚書拉了魏夫人坐在腿上,嘆了嘆氣:“如今都這般時辰了,不如在書房裡頭歇下。”
魏夫人是個生得豔麗的女子,如今即便是上了年紀了,卻也依舊風韻猶存,那媚眼一拋,便能勾了人的魂去。
魏尚書掃了眼那鋪在桌面上面目帶笑的女子,忽的一把將魏夫人抱去了書房的軟塌上,魏夫人因着他這動作嬌嗔:“老爺,我還以爲你老了呢,如今不曾想,竟有如此興致。”
魏尚書伸了手扯開她的衣,眸底裡透着幾分暗沉沉的寒意,他也不管這魏夫人是舒坦還是不舒坦,好一番折騰。
長安城的夜雨稀稀拉拉的落着,落進了孤寂的人的心田裡,那裡空空蕩蕩,獨餘一場春雨的迴音一層一層的盪開,尋不着邊際。
過往的歲月被長安城的繁華埋葬,如今每每念及,卻都成了無法後退的悔意與怨恨,這些情緒深埋於心底裡,就這般湊和着,將就着,勉勉強強的撐過了大半輩子,活得行屍走肉,壓壓抑抑,不識鏡中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