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鳳錦瞧着他陰沉得風雨欲來的臉兀自覺得,若非戰青城如今失血過多又不好動彈,依着這戰青城的脾氣,定日要將這柳客舍給扔出去的。
長安城的初春歷來是乍暖還寒的,因着到了凍桃花的日子,外頭的寒風又夾帶了一絲絲微弱的飄雪,整個溫度瞬間便降了下來,那冬季已經收了大半的衣袍與碳火,如今盡數又搬了出來,好似秋末冬初似的,寒冽卻又隱約裡猶見一星半點點的春意。
柳客舍笑盈盈的扯了把椅子坐下,打量着戰青城,繼續落井下石幸災樂禍:“趙府那天羅地網的,你單槍匹馬也敢往裡頭闖,丫頭,你倒是嫁了個不錯的良家婦男。”
蘇鳳錦乍被稱一聲丫頭,有些傻眼:“啊,是,是吧。”
戰青城殺氣騰騰的凝着他:“柳色新,你想被打出雲繡坊嗎!”
柳客舍笑嘻嘻的瞧着他,那俊美的臉上極是欠揍:“便是你想揍我,如今你也奈我不得。”
戰青城冷笑:“浣紗,將他丟出去。”
浣紗打外頭出來,面無表情的來到柳客舍的跟前,一伸手便將人扛了起來,動作瀟灑的走了出去,蘇鳳錦只聽得砰的一聲響,接着便是關大門的聲音,任是那柳客舍在外頭撓破了門,浣紗也沒有什麼反應。
蘇鳳錦替戰青城掖了掖被子:“你再睡會兒,我去瞧瞧憶秋那兒可有什麼幫忙的。”
戰青城扣着她的手腕直皺眉:“她無須你去幫忙,你只管呆在我身邊就是,若是閒着,給我念一念小話本。”
蘇鳳錦只得尋了個旁的藉口:“我在書房裡頭還寫了一首小詩,這會兒忘記了,我去瞧瞧去。”
戰青城不放手:“就在這兒陪碰上我。”
“好。”蘇鳳錦抵不過他的固執,只得老老實實的坐在牀旁的軟塌上,摸出了小話本來。
唸的還是《畫瓷》一文裡頭的,故事卻已經唸到了結尾處:“我混雜在其中,穿着青灰的僧袍與草鞋,拋棄浮世中所有的一切,才能得到安寧。我一點點拋棄身後那座皇宮,拋棄我的親人,也拋棄這萬里江山…”
蘇鳳錦頓了頓:“小話本里頭傷心欲絕的人最後都去當了和尚麼?”
戰青城垂眸瞧着蘇鳳錦覆着白紗的指,淡道:“他心中的至寶生生折毀,最後連着女人與孩子一道送離了那個地方,又怎會再眷戀凡世情緣。”
蘇鳳錦瞧了瞧書本里頭的字,又看看戰青城,鄭重其誓:“哪日你若是也負了我,那我便也出家去,去做個道姑,漂泊在外四海爲家。”
戰青城哭笑不得:“那我便做道長,尋了你一道雙修。”
蘇鳳錦瞧着他似笑非知的眼,心口小鹿亂撞:“咳,這書下文說了,這位當了和尚的皇帝后來在門外抱了個嬰兒,這嬰兒想來就是那位被譴出宮外的外族寵妃生下的了。唔,若真是這樣,至少還有個孩子,倒也是不錯的。”
窗外頭的灰得一望無際,偶爾有幾隻凍得瑟瑟的燕子飛過去,蘇鳳錦想着,這些燕子回來得可真有些不是時候,如今未到暖春呢,若是要真的春回萬物,想來還要再過個幾日,等這陽春白雪化了,凍開了桃花,方能算得上功德圓滿。
屋子裡頭的碳火散發着明暖的溫度,戰青城握着蘇鳳錦的手腕,細細聽她說着旁的故事,這故事,倒也聽了不下十遍了,蘇鳳錦卻依舊講得津津有味兒,說到底也無非就是梁祝罷了,世人皆知情深,卻難得情深的一段情緣往事。
挽珠在外頭收拾着那些物件兒,憶秋熬着湯,浣紗在院子裡頭抱着劍,目光森寒凝着欲爬牆而入的柳客舍。
後來不知怎的,浣紗便開始躲着柳客舍了。
直到下午,蘇鳳錦也沒有瞧見浣紗,挽珠端了膳食進屋,笑得花枝亂顫:“小姐,你是不知道,那柳客舍原是要進來的,可是浣紗不準,所以柳公子情急之下就親了浣紗,浣紗將他打了一頓便走了。”
蘇鳳錦掃了眼柳客舍這鼻青臉腫的小白臉,捧着碗默默喝了一碗湯,這才道:“浣紗是個好姑娘。”
戰青城捏着勺子的手抖了抖,若是她知道浣紗殺人不眨眼,在戰場上曾千里救主將,不知還會不會說她是一個好姑娘,嗯,若論大體,浣紗倒也確實稱得上一個好字了,只是若同這明眸善睞的姑娘家掛上勾,倒小襯了浣紗了。
挽珠搭腔:“小姐,這男女授授不親啊,柳公子竟然敢親浣紗,真真是……那浣紗日後還怎麼嫁人吶。”
柳客舍笑盈盈道:“浣紗?她竟叫浣紗麼?這名字可真好聽。”
蘇鳳錦吹着碗麪的熱氣,聽得戰青城道:“你喜歡?”
柳客舍捧着碗點了點頭:“是個獨特的姑娘,自然喜歡。”
“喜歡就去追,若敢負她,日後你就稱浣紗一聲妹妹。”
這話聽得柳客舍雙腿一緊,他可不要同浣紗姐妹相稱,他還是堂堂正正的當他的男人吧。
“不敢不敢,她那樣的性子,我可打不過。”柳客舍雖在江湖呆得久了,身上卻沒有什麼江湖氣,只是瞧着紈絝得很,像個十足十的公子哥。
戰青城擱了碗,朝柳客舍伸手,柳客舍忙端了茶盞遞上去:“你可知她在哪裡?如今小半個長安城我都尋了一遍,也不見她的影子。”
戰青城漱了口,淡道:“伺候我三日,我便撮合你與浣紗,如果何?”
柳客舍面色微青:“你讓本皇……本公子伺候你?你身旁不是有妻嗎,我一個大男人來湊什麼熱鬧,再者說了,先前若不是我得了消息,差人潛入趙府裡助你一臂之力,你還能豎着出來?做人可得憑良心。”
戰青城擱了茶盞,擡頭看他:“你方纔……說什麼?什麼心?”
柳客舍怕他沒聽清,刻意重複了一遍:“做得人憑良心,良心!!”
戰青城慢吞吞的扯了被子蓋了蓋:“沒聽說過。”
“你!你好歹也當過將軍,你平日裡都是怎麼帶兵打仗的,唉,不是,你說你這性子怎麼這樣……”柳客舍沒想到戰青城竟這般不要臉,實在大跌眼鏡,可偏偏他便不是將軍了,柳客舍也不能耐他如何。
戰青城她懶洋洋的躺着,掀了掀眼皮:“我着實重了些,錦兒一個婦人力氣小。”
柳客舍氣道:“本公子歷來養尊處優的,哪裡有多餘的力氣來照顧你?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看在你我一場恩情的份上,你就不能……”
戰青城冷笑:“恩情?我身上這八去箭袖,三支穿雲箭,難道不是你的人下的手?”這是恩情還是落井下石?分明就是趁亂再給戰青城補兩下。
柳客舍背後微寒,不大自在的咳了兩聲:“這……這不是夜黑風高不曾注意到嗎,昨兒的夜色你也知曉,大家原也是盡心盡力的了不是,好在最後跑得快,若是被丞相抓去,只怕這個事兒可就麻煩了。”
戰青城同柳客舍原是有些個過節的,那會兒柳客舍爲着避開南晉那所謂的北晉餘孽皇黨,故意男扮了女裝,誰料被戰青城給抓了個現行,當衆將他的衣服幾槍給挑沒了,從此這柳客舍的名聲就狼藉在外,丟臉丟回了姥姥家,後來柳客舍在一票江湖好友的幫助下終於得已逃脫,所幸這件事情戰青城未曾報上去,所以柳客舍也算是撿回來了一條小命。
他抹了一把冷汗,在戰青城逼視的目光下心虛得厲害:“我左不過就是仇當日之仇罷了,我照顧你三日也不是不可,不地,你得讓老漢也一道過來,他辦事可比我在行多了。”
“如此甚好。”戰青城懶洋洋的往裡頭擠了擠。
“夜色不早了,你就隨便尋個房間湊和一晚,明日開始。”戰青城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示意蘇鳳錦躺過去。
柳客舍轉身退了出去,還順手替這二人將門一併關上了。
蘇鳳錦和了裡衣躺在被窩裡,瞧着戰青城蒼白的神色,抿了抿脣,這一晚上倒是出乎意料的安靜。
戰青城瞧蜷在懷裡的人,伸了手輕颳着她的臉:“睡吧。”
蘇鳳錦擡起自個的手細細瞧着,有些茫然:“我這手要什麼時候纔好?”
如今也就一點拿筷子的力氣,旁的蘇鳳錦是拿不動的,她寫了一紙無名狀,可是那無名狀到頭來還是沒有傳出去。
“按時喝藥定會好的很快。”戰青城心裡默默的將魏蘭馨的這筆帳也記了下來。
昂長的夜色裡,一人冒着風雪打丞相府後門悄悄出去,摸索着小巷一路跑去了紅袖坊,她披着一件素白的披風,悄悄的進了紅袖坊的後門,上了五樓,卻見五樓亮着一盞燈,那窗子大開着,冷冽的風夾着細雪飄進屋子裡,坐在窗邊的人卻似乎並不覺得冷。
來人正是丞相府的葉知秋,曾經這紅袖坊裡頭的雨煙。
而那坐在窗邊拎着摺子的,正是二皇子,顧景華。
雨煙近前去,伸手關了窗,溫聲道:“這樣大的風,殿下當心着涼。”
顧景華見了她,面色一沉:“你來做什麼?”
雨煙撲進他的懷裡,眸子凝着幾分隱約的媚色:“殿下又來這裡做什麼?”
顧景華將她扯開:“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若是被葉丞相知道你來尋我,你可知咱們的計劃就全都泡湯了。雨煙,你是我救下來的,你的命硬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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