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阮誠溫聲道:“能。趙舍,此事切記,不可對外宣揚,若是旁人問起,就說是我自個走路不當心摔的,你將府中的東西收拾一番。”
趙舍掃了眼蘇鳳錦,退了下去。
那原已經去了孃家的傅文櫻今兒早晨纔回的趙府,瞧着正在收拾狼藉的衆人,一問才知是趙阮誠眼睛不方便摔着了,於是便急匆匆的去了趙阮誠的偏房尋人。
蘇鳳錦她正在喂藥,見傅文櫻回來了,眸色微暗,擱了藥:“你回來了,月華公子呢?”
傅文櫻輕笑:“他外公近來喜歡教他一些詩集古典,他喜歡得很,便呆在那兒不曾回來,對了,母親不是隨着父親去涼州赴任了嗎?我方纔進來的時候好像瞧見他們還在。”=
趙阮誠躺得端正了些:“確是要去赴任,不過眼下還未出發。昨兒同幾位朝中舊友去外頭外飲酒了,想來適才回來。”
也虧得那夫妻兩出去了,要不然昨天那樣大的動靜,可不得鬧翻了天去。
“你這怎麼回事,傷得這樣重,原眼睛就瞎了,若是再摔個缺胳膊少腿的,這可如何是好?”傅文櫻同趙阮誠也算是打小在這長安城裡頭長大的,只是因着當初一個是一品太傅,一個是五品小官史家,所以不曾有過深的交集,如今既成夫妻,卻也是造化弄人了。
趙阮誠的左手如今傷了,多有不便,一切便都由蘇鳳錦照顧着了:“無妨,只是辛苦鳳錦了。”
蘇鳳錦心裡頭火燒火撩般的難受,兀自牽出一抹笑:“應當的。”
傅文櫻同蘇鳳錦的相處也不尷尬,畢竟她原也不是喜歡趙阮誠的,同趙阮誠之間也沒有什麼過大的嫌隙,只是那個孩子到底是姓傅,雖令趙家不滿,只是趙阮誠執意如此,兩家便也不再爭執了。
“你去瞧瞧爹孃,讓他們早些上任,涼州城地下陵墓如今已經重新封了,卻也要多派人手去巡邏,以防舊事重發纔好。”
傅文櫻意味深長的掃了眼蘇鳳錦,眉開眼笑:“好好好,我就不擾你二位再續前緣了,這就走。”
趙阮誠嗯了一聲,吩咐了趙舍取了輪椅來,坐在輪椅上,由蘇鳳錦推着去了書房。
蘇鳳錦替他打理着桌案上的摺子,趙阮誠忽的問她:“鳳錦,你先前說的,可作數?”
蘇鳳錦手僵了僵:“什麼?”
“你說,我是你前夫,你心裡原就是有我的……。”、
趙阮誠捏着杯盞,只覺邊緣有些滾燙,如同他的心一般,心底裡頭有如泉涌,希冀之光冉冉升起,若是蘇鳳錦的心裡有他的,那麼他在那地下陵墓裡頭的難,倒真真是不曾白費。
蘇鳳錦喃喃道:“原是爲了氣他的,你不要當真,你放心,你的眼睛我會想法子的,待我尋得我師父,便請他來爲你瞧瞧,他的醫術很是了得的,定會醫治好你。”
趙阮誠擱了茶盞輕嘆:“待我眼睛好了,你便又要同我分道揚鑣麼?鳳錦,你明知我待你的心思,若是這個時候你走了,我待你反而便放下了,可你卻要留下來照顧我,鳳錦,這是不是說明,你的心裡確是有我的,只是經過那三年的坎坷,將心境瞧得模糊了些?”
蘇鳳錦猛的將手從他的手裡頭抽了出來,退了兩步,恭敬道:“趙大人,無論那日救我的那人是誰,我都會想法子醫好他的眼睛。”
“可若是醫不好呢?你可願陪在我身邊一輩子?”趙阮誠的手裡頭空空如也,如今他瞧不見,自也不知道蘇鳳錦是個什麼表情,只能細細的去察聽她的語氣,從而揣摩出她內心的用意。
蘇鳳錦鄭重其聲:“趙大人!你的眼睛我一定會治好的!”
“若是治不好呢?”趙阮誠只反反覆覆的問這一句話。
蘇鳳錦擰眉:“若治不好,我便將這雙眼睛給你!”
“如今可沒有會換眼睛的醫術,鳳錦,我原也沒有旁的要求,你既執意要陪在我身邊,只望你能一直陪着,十年,百年之後,你也能應與我的夫妻之約,死同穴,我便也滿足了。”
趙阮誠輕嘆。
蘇鳳錦打開摺子,坐在硯臺旁,沉聲道:“這,這裡還堆了不少的公務,趙大人還是先辦公務的好。”
趙阮誠知她有意避開了那話題,想着來日方長,原也不着急的。
蘇鳳錦念得很慢,趙阮誠偶爾會答幾句讓她寫上,偶爾會示意她在哪兒做批註,教她一些審閱刑部案件的法子。
待夜色漸深,趙阮誠揉了揉眉心:“你隨我去一趟刑部大牢,有一樁案子我要結一結,若是旁人跟着,我必不會放心,若是你跟着,自是甚好。”
蘇鳳錦想起刑部那漫天的臭味與暗無天日且潮溼的刑部大牢,心頭顫了顫:“好,可要帶什麼東西?”
趙阮誠搖了搖頭:“你去將那多寶閣上頭的青花掐金絲花瓶朝右轉一轉,那裡頭有一份案卷,你取出來細細收好。”
蘇鳳錦依言而行,轉開了卻見裡頭擱置着許多東西,除了那最外頭的一個案卷,剩下的全是她的畫像,有她大婚時蓋大紅蓋頭的,還有她初作新婦時在妝臺上化妝的樣子,桃花樹下的相逢,那漫長的幾年被趙阮誠用濃墨重彩繪得有聲有色,蘇鳳錦有些晃然。
三年之前的那些往事,好似一個前世,兜兜轉轉裡如今她又回到了原點,可是她的心卻早已經不在這個地方了。
儘管趙府的一草一木她都熟悉了,這兒的每一條道路蘇鳳錦都走過無數遍,可是再細細想起來時,如今也只剩下了一片空洞與灰寂,好似一杯涼開水,苦澀無味,再輕易蕩不起一個漣漪來。
蘇鳳錦忽忽收了手上的畫卷,推着趙阮誠的輪椅出了趙府。
趙阮誠的父母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自打蘇鳳錦入了趙府之後便不再同她打照面了,所以蘇鳳錦一直不知道趙阮誠的爹孃對她是如何看待,想來當初那般痛心疾首的將她掃地出門,如今便是再如何,也斷然不會喜歡的。
她只覺趙阮誠的父母待趙阮誠極其寵溺,戰青城要做什麼,便也就由着他做什麼了,好比這一次他要辭官歸隱,他父母雖反對,卻也不似旁的大家人一般,冷言斥責,或是冷語相向,亦是極其隨和的,爭吵過後,便也就由着他去折騰了。
馬車停在刑部大牢的門口,蘇鳳錦推了趙阮誠入內,那牢裡頭倒改造了不少,光線強了些,那股子的臭味兒也不似以往那般強烈,唯一相同的一點便是火光明亮的火把,一把一把的打那石壁上一字排開,因着那個人是極有身份的,所以蘇鳳錦嶙趙阮誠一路穿過了大半個刑部大牢,最後直接進入了那裡頭的死牢,死牢裡頭有着極其嚴密的機關,將人困在其中,令人不得而出。
蘇鳳錦推着趙阮誠進入了最裡頭的一件牢房,那牢房裡頭凌空鎖着一個人,那人披頭散髮,渾身透着斑駁的血跡,脖子、四肢、腰,都被鎖得嚴嚴實實,他見趙阮誠來了,扯脣嘲諷:“呦,趙大人,好些日子不見,怎的缺胳膊斷腿還少了雙眼睛?莫不是真瞎了?嘖,着實可憐吶。”
趙阮誠氣息沉穩,右手把玩着手裡頭的案件摺子,輕笑道:“你我也算是有緣了,只是可惜,此番前來,卻爲送你一程。”
蘇鳳錦將卷宗鋪平在桌案上,推了趙阮誠行至那桌案前,就着側光細細瞧了眼那犯人,約是在牢裡頭呆得久了,那露出來的一截手臂極其蒼白,身形亦是格外的削瘦,那手瞧着好似枯骨一般。他的頭髮夾雜在一起,邋遢得很,蘇鳳錦只依稀里瞧見半張不大清明的側臉。
那側臉竟同那北晉亡國的六皇子,柳客舍隱約裡有幾分相似,並非是蘇鳳錦一眼便能想起來的,而是柳客舍那張臉,極清致,可男可女,男時風豔骨清,女時又好比尤物天成,骨子裡透着一種無人可比的風流與逍遙,所以蘇鳳錦是記得格外清楚的。
眼前這人雖不及柳客舍來得風豔逍遙,於朦朧的燈盞下卻也是有幾分相似的。
那人輕笑:“趙大人,你南晉當年左不過就是想挑北晉與我東晉的大戰罷了,你說若是我北晉的人發現我這個嫡出的東晉太子不曾被北晉殺了,卻是被你這東晉的抓了來綁在這兒,那麼這天下是不是也要一統了?”
蘇鳳錦心下大駭,這人竟是東晉的太子殿下麼?
當年北晉之所以戰敗,並不僅僅是因爲戰青城,還因爲那東晉太子去北晉時,被今上派去的伏令司給悄摸摸的捉了回來,那東晉以爲北晉殺了自家太子,便與南晉聯合毀了北晉。如今那應該已經死了的太子卻出現在這裡,蘇鳳錦心頭有些亂。
趙阮誠垂眸輕笑:“東晉怕是不會知道這件事了。”
那人仰天嗤笑:“本宮被困於此近五年之久,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不過,你南晉想要吞併我東晉,那就要看你們有沒有這個本事了,可不要忘記了,你南晉有戰青城在,我東晉也有青烈火在,若是打起來,你們這靠謀殺親人上位的姑爺皇帝,可未必能勝!”
這一句話,牽出了許多的陳年往事,蘇鳳錦細細想了想,如今的今上,確實是先帝爺的姑爺,曾經的附馬,她同她師父呆在長明山的時候便聽師兄提起過,可如今事隔多年,那些往事裡真真假也變得模糊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