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阮誠捏着手中的摺子,語氣平淡而嗓音低和:“將人放下來。”
蘇鳳錦看了眼四處的機關,一時不知碰哪裡,那人懶洋洋的道:“你身邊怎的跟了這麼一個其貌不揚的女人,腦子也是夠春的,機關不都擺在那兒了,怎的還四處張望。”
蘇鳳錦瞧着那機關,默了默:“你與柳客舍,是什麼關係?”
那人怔了怔,隨即嗤笑道:“怎麼?若是有關係,姑娘還能放本宮一馬不成?不必了,本宮落得今日這般下場,到底是本宮低估了對手,若是本宮能活下來,必同青烈火在戰場上同戰青城好生一較高下!”
蘇鳳錦擰眉,按了那開頭,那人緩緩的被放了下來,蘇鳳錦摸了摸手裡頭的藥,指尖發顫:“你還不曾告訴我,你與柳客舍的關係。”
柳客舍同戰青城是八拜之交,蘇鳳錦也不知應當如何定論眼前這個人,一放下來蘇鳳錦才發現,這人同柳客舍十分相似,那眉宇間的風流與逍遙原是一個模子裡刻下的一般,令人瞧着分外相像。
“怎麼?瞧着本宮過於俊美,想對本宮傾身相許?可惜了,本宮一個將死之人,到底也瞧不上你這醜不拉幾的姑娘,你還是好自爲知吧,這趙阮誠,可不是什麼長情之人,呵,先前同我那皇妹許生諾死的,如今倒好,一轉眼幾年的功夫便瞎了,嘖。”
這東晉太子凝着趙阮誠,目光暗沉裡透着寒意,似要將趙阮誠給剁了一般。
趙阮誠面色微寒:“原是前塵往事,何須再提!”
“可我那皇妹卻因你而死,趙大人,你怕是不知道吧,當年她貴爲公主,備受恩寵,不過在外遊玩半年,回宮卻有三月身孕,父皇讓她說出那人名姓,她卻至死不肯說出口,最後竟上吊自盡了,我父皇原是要成全你們的,誰料你竟毫無膽色,枉她待你一片赤誠。”
這些事情,蘇鳳錦是不知道的,她從來都沒有聽說過。直到她嫁入趙府的時候,她也是沒有任何一個人提起過的,只在大婚三拜的時候見趙阮誠發了好一會兒的呆,直到旁人提醒了,他才同她拜堂,原來不管她在哪裡,她其實都是一個替代品。
趙阮誠雙拳緊握,忽的抄了手裡頭的摺子朝那聲源處砸去:“別說了!”
“如何不能說?趙阮誠,本宮就算是死,也輪不到你這雙髒手來了結本宮,那鳩酒不妨就讓身邊這位其貌不揚的姑娘代爲傳達如何?”他玩味的凝着蘇鳳錦,這個人的眼睛同那柳客舍是不一樣的,柳客舍的視線是風流逍遙卻又視萬物如無物,而眼前的這一個人,儘管身形削瘦,卻依舊背脊筆直,渾身上下凝結着一股子非凡的貴氣,好似旁人於他眼中相較,不過螻蟻之流罷了。
趙阮誠摸索着理了理衣袍,沉聲道:“好!那便由鳳錦來遞酒!”
那人凝着蘇鳳錦,挑了挑眉:“鳳錦,鳳凰于飛,錦繡前塵,名字倒是不錯,可惜,生得醜了些。遠不及我那位皇妹的十分之一,趙阮誠,你這眼光,可越發差了,若是我那九泉之下的妹妹瞧見了,怕是要氣得打地府裡頭鑽出來與你論一論長短。”
蘇鳳錦瞧着他赤着的一雙腳 緘默不語。
大約是因着被掛了許久,如今站着腳還有些顫,倒也好在趙阮誠瞧不見,也就不曾失了好股子氣魄。
“我倒想問一問,當年她不靠而別,又是何道理!本官找尋她多年,如今卻成了本官的不是?喝了鳩酒罷,恩恩怨怨自都埋進了黃土裡,太子殿下也無須怨我這麼多年。”趙阮誠的心口微窒,當年那個站在桃花樹下回眸一笑的美人兒,以及那好似夢境中桃花仙子般的露水情緣早已經被抹消得一乾二淨,那個人再也沒有出現,而他也遍尋不得,如今住事再翻出來,又還有甚意義,只是到底當年的那個孩子是無辜的。
蘇鳳錦站在一旁,一言不發。
直到聽得趙阮誠道:“鳳錦,斟酒。”
蘇鳳錦忙慌張的倒了一盞酒,哆嗦着手湊近那人。
那人接了酒:“白玉杯,趙大人有心了。”
趙阮誠擰眉,沉聲道:“過去的終究已經過去了,太子也一路好走。”
蘇鳳錦忽的打翻了那酒,指尖發顫:“我……趙大人,我有些事想問一問他,可否稍緩一緩。”
趙阮誠並不惱,只溫聲道:“鳳錦,我與那位公主也不過露水姻緣,那些往事我早已經忘了,你也莫要放在心上,如今在我身邊的是你,再者,她如今不過一個死人,你也不要必要同一個死人……”
東晉太子氣極,欲伸手打他,卻因距離原因,只扯得鏈子嘩嘩作響:“混帳東西!若非父皇當年說要殺了那將她肚子弄大的人,皇妹何至於到死都不招出你來,你如今竟有臉在此說這樣的話!姑娘當真以爲,這樣一個不重情義之人,值得你將這一輩子耗在他身上?”
蘇鳳錦低聲自嘲:“如果殿下所說,我這般其貌不揚的蠢女人,又有什麼值得不值得的。”
這太子一時被蘇鳳錦堵得心口差點冒血,恨鐵不成鋼:“本殿下確說你其貌不揚醜不拉幾,那是因爲你這女人毫無自信可言,我東晉皇宮裡頭比你醜的比比皆是,卻個個都比你張狂自信,你本也沒有什麼可以拋棄、失去,又有什麼可怕的?左不過賭輸了,也不會比眼下更差。本殿下是瞧不起你毫無自信。”
這太子瞧人倒是厲害,一眼便已一針見血。
蘇鳳錦面色微白:“你同柳客舍……”
這太子險些暴走,朝她吼道:“低着頭做什麼,擡頭挺胸,好好說話!”
趙阮誠擰眉:“太子殿下最好還是對我的人客氣些,或許太子殿下走了之後趙某還能爲殿下奉上一個好棺材。”
東晉太子嗤笑道:“人都死了,還講什麼身後事。在本宮看來,死在龍塌上壽終正寢同死在這骯髒的牢裡頭又有甚區別,到底是要一死。這位姑娘,你若是當真有心,便聽我一言。”
蘇鳳錦復又倒了一盞酒,指尖輕顫:“我是頭一次做這樣的事,若有不到之處,殿下多擔待。”
太子接了那酒,手中的鏈子嘩啦作響:“是嗎?本宮也是頭一次去死,不妨你陪着本宮一道去如何?”
他就着蘇鳳錦靠近的距離一把將蘇鳳錦拽進了懷裡,一杯酒抵在蘇鳳錦的嘴邊,嗤笑道:“這入口封喉的鳩酒就抵在鳳錦姑娘的嘴邊,趙大人言辭還是謹慎些的好,省得本宮一個手抖,這姑娘便香消玉殞了,嘖,同我那短命又可憐見的皇妹一般,可真真是可憐人吶。”
蘇鳳錦握着這東晉太子的手臂,緊緊的閉着脣。
這東晉太子輕笑:“趙大人可考慮清楚了?若是放了本宮出得這刑部大牢,本宮自當放了她。”
趙阮誠靠着椅子,雙拳緊握:“本官奉命前來送你上路,豈有放你離開的道理。”
這東晉太子若是放了出去,將來必定引起兩國大戰!而如今的南晉,雖休養了三年,可是戰青城已經被革了官職,永不得入朝堂,如今若當真打起來,對南晉是極其不利的。
“是嗎?那便只有委屈這位醜不拉幾的姑娘先前黃泉路前探探道了。”他捏着酒盞輕笑,那笑聲幽冷冰涼,爬滿了蘇鳳錦的整個後背。
趙阮誠垂眸嗤笑道:“左不過就是一個女人,本官有權有勢,什麼樣的女人沒有,怎會因着你懷裡那醜不拉幾的女人而放手?”趙阮誠是知道的,一旦他這一次放手了,便是眼瞎腿瘸也沒有用了,可權勢性命同一個蘇鳳錦比起來,孰輕孰重,卻又令人根本來不及去細想。
蘇鳳錦扣着這太子殿下的手腕,輕笑:“奴婢不過是趙大人的一個婢女,趙大人自是不會放在心上的。”
東晉太子細細瞧了瞧蘇鳳錦,捏着手中的酒盞挑了挑眉:“臨死當頭,難得你竟不怕。”
“本來也沒有什麼可拋棄可失去的,又怕什麼生死。”蘇鳳錦是知道的,趙阮誠雖嘴上說着喜歡,可是他的心裡,其實是沒有她的位置的,或者說,在他的心裡,裝着另一個人,而那個人已經死了,而恰巧蘇鳳錦的身上偶有那姑娘曾經析影子,好比那桃花樹下的一個回眸,輕聲軟語的喚一句公子,都不過是影子罷了。
趙阮誠忽道:“放開她,我放你走。”
東晉太子頗有些意外:“趙大人可想好了?這個女人原不過就是個婢女,若是因着她將本宮放了,本宮若出去了,可是要爲禍天下的。”
趙阮誠咬了咬牙,沉聲道:“我既答應放你,必會放了你,你先將鳳錦鬆開。”
“鬆開?若是當真鬆開了,本宮豈不中了你的圈套?趙大人,本宮久居官場,這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的事,本宮見多了,咱們也算是相熟一場,也不必如此客氣的拐彎抹角了,你說可是。”
“好!我這兒有一瓶假死藥,你若能飲下,必能矇混過去!”趙阮誠打衣袖子裡頭尋摸出一個小瓶子來。
對面的人輕笑:“巧了,本宮這兒也有一粒毒藥,毒效爲一個月,若是趙大人吃了,這一個月心如刀絞,待一個月後本宮若能重見天日,自當奉上解藥,趙大人以爲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