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阮誠在外頭敲了敲門:“鳳錦,可睡下了??”
挽珠忙替蘇鳳錦掩了被子,低聲道:“他怎的又來了!天天晚上朝這兒跑,這若是心歪嘴碎的知道了,還指不定怎麼傳呢,小姐,你也不說着點兒,他原就是有正妻的,怎的不教那位文櫻夫人伺候着,偏來找小姐。”
春芽掀了掀眼皮,坐在偏屋裡頭理繡線,這些個事兒,誰又說得清楚,以蘇鳳錦那木訥的性子,只怕還想着怎麼還人家恩情呢,卻不知這趙阮誠原就不是個好東西!
芳姨瞧蘇鳳錦都收拾妥當了,這纔開了門:“大人,小姐已經歇下了,大人一日勞累,奴婢送大人回去?”
趙阮誠擺了擺手:“無妨,我只是進來坐一坐,晚些回去睡。”
芳姨約也是不要臉的瞧多了,不曾想趙阮誠這般不在意這些,心裡頭一時琢磨不定:“趙大人,奴婢說句不當說的,你同我家小姐原是夫妻,可後來那休也休了,趕也趕出府了,如今她也嫁了人了,便是再被休了, 這原也是她的事兒,您這般深夜來訪,若是教旁人瞧見了,確是不妥。”
趙阮誠取出一份貼子,溫聲道:“原是今兒白日的時候忘了將這貼子給她,明日便是瓊林宴了,今上特意囑咐,讓我將鳳錦一併帶了去瞧瞧熱鬧。”
芳姨忙雙手接了那摺子,心裡頭慌得厲害:“這……我家小姐入宮,這怕是…”
“無妨,我會護着她,告辭。”趙阮誠又摸索着那長廊打道回府。
芳姨是攔也攔不住,只得關了門愁眉苦臉:“這可如何是好。”
蘇鳳錦眸色微轉,心裡頭另有了打算。
夜入三更,蘇鳳錦實在睡不下,便趁了夜色去了肖府,肖府的人自知肖富貴待她親姐姐一般,也不敢陰阻擋,就這麼放了蘇鳳錦入了府。
肖富貴披了件單衣來迎她:“姐姐這麼晚怎麼趕來了,若是要見我差人來通傳一聲就是了。”
蘇鳳錦掃了眼府中下人,低聲問:“你可知哪裡有白色彼岸花?”
肖富貴眉心跳了跳:“你尋那東西做什麼?”
“你只管說就是。”
肖富貴琢磨了一會兒,朝蘇鳳錦笑道:“巧是巧了,明日瓊林宴,若是誰能在宴上摘得桂枝,便作真狀元,那獎賞裡頭便有一株白色彼岸花。”
蘇鳳錦緊了緊帕子,垂眸低聲道:“我知道了。”
那屋裡頭一個兩三歲的孩子一蹦一跳的走了出來,糯糯的喚肖富貴爹爹,蘇鳳錦傻了眼:“你……你什麼時候生的女兒,竟這般大了?”
肖富貴抱着懷裡的寶貝疙瘩笑意裡浮着一抹愧疚:“素兒,快叫姑姑。”
小孩兒倒是乖,糯糯的喚了一聲姑姑,又在地上磕了個頭,禮數十分周到。
蘇鳳錦細想起當年紈絝風流的肖家少年郎,如今一轉眼的功夫,他竟當了爹了!
“快,快起來,素兒是嗎?你孃親呢?”蘇鳳錦將人扶了起來。
這孩子生得很瘦小,個子也是小小的,一頭長髮微泛着些黃,眼睛陰鬱得緊,瞧着蘇鳳錦乖得不像話:“我孃親回孃家了,爹爹說了,過些時日她就會回來的。”
蘇鳳錦哭笑不得:“你可知回孃家是去了哪裡?”
“我孃親原就是長安城秦淮河邊唱小曲兒的,她唱的小曲兒可好聽了。”小姑娘年幼,不知那秦淮河邊唱小曲兒這幾個字在旁人眼中瞧來身份會被貶低成什麼樣兒,只提及她孃親時眸底風華無限,單純又好看。
蘇鳳錦蹲下身來與她平視,猛的想起她在還將軍府的時候,頓時恍然大悟:“她孃親原是上次那個……”
肖富貴滿眼憐愛的摸着素兒的發:“年少時不懂事,辜負了許多。如今天色不早了,素兒快去睡了。”
素兒乖巧的同蘇鳳錦拜了拜:“素兒告退。”
這孩子當真是乖,安安靜靜的站着,不吵也不鬧的,生怕肖富貴又不要她和她孃親了。
肖富貴瞧了瞧天色,朝蘇鳳錦笑得靦腆:“姐姐莫要提當初那些事兒了,如今素兒的外公初初歿了,素兒她娘還不知道這事兒,我如今也算是塵埃落定,只是不知你……”
蘇鳳錦眸色微暗,苦笑道:“隨緣罷,你可莫要再虧了她們母女,若是再讓我瞧見你做混帳事,我可定揪着你的耳朵好生訓教。”
肖富貴笑意漸濃:“是是是,姐姐說的是,當年原是弟弟混帳,如今可不敢再犯渾了,如今天色已晚了,不如歇一晚再走?”
蘇鳳錦忽道:“伏令司的消息歷來是最靈通的,你可知我師父如今身在何處。”
“容塵道長雲遊四海卻鮮有人能得知其蹤跡,你那位二師兄我倒是知道,如今已經還俗了,在薛家堡裡頭當了上門女婿,日了過得真真是熱鬧,那薛家堡成天雞飛狗跳的。”蘇鳳錦那二師兄是個極其紈絝的,曾經同蘇鳳錦一道兒下山,將蘇鳳錦偷帶進了花閣裡頭,哄騙着蘇鳳錦飲酒,將她灌醉,他倒好,同美人共赴雲雨去了,那缺心眼兒的事兒可真不少。
“二師兄的祖宗乃是涼王座下第一相,卻不想這多年,風流得了個十成十,才華卻比不上他那風流紈絝萬分之一。”蘇鳳錦最愁的便是這個二師兄了,先前在齊英山的清虛觀裡頭便見天的抓野味兒烤着吃,喝酒瞧小話本兒更是不在話下,因此蘇鳳錦也跟着他學着看了不少的小話本兒。
那話本子裡頭不都是那般說的嗎,相愛的兩個人,總會因着這樣那樣的一樁子事到了後來便互相恨上了,那恨如果洪水猛獸 ,疾風過境,堪比千軍萬馬,輕易的便擊潰了主角的那些良知與仁善。
得不到的,從來都是珍貴的,得到了握在手心裡頭的,往往是一文不值的。
肖富貴訕訕一笑:“你在趙府過得可好?府中人可有欺負你?”
“不曾。”
肖富貴領了她入了裡間,又差人煮了茶來,予蘇鳳錦親倒了一盞:“昨兒下朝明央哥攔了我,他問你的情況呢。”
蘇鳳錦歷來是整個長安城的焦點,不過卻是反面的,衆人但凡是有個什麼不妥當的,便指着蘇鳳錦的名姓教孩子,你可真是個蘇鳳錦,你可真是個不聽話的,回來喊了那蘇鳳錦過來,必要害了你家破人亡纔好!
罵人的時候甚至還有人將蘇鳳錦這三個字帶了進去,好在蘇鳳錦不曾在外頭轉悠倒也不曾聽見這些如果針扎心的話。
“父親可還好?”
“蘇姑父好着呢,你必掛念他們,只是你自己,要多當心些纔好。旁人說的那些話,你也無須放在心上,只管做你自個兒想做的就是了,在我這心裡頭,女人也好,男人也好,原都是一樣的,這女人家做的事兒,也不比咱們男人少。”一個人隨着年紀的增長見識與精神便也會隨之昇華,而肖富貴便是這一種,人長大了,精神也隨之到了另一個境界,那些往事如今細細想來,又覺諸多愧疚。
誰又能想到,年少時常欺負逗弄的,如今自個兒卻巴心巴肝的喚着她姐姐,將當初親姐姐一般的待着,生怕她在旁人好兒受了委屈去。
“自古男尊女卑,你倒難得有一番這樣的見解。”蘇鳳錦心下微詫,想來這個無甚血緣的弟弟真真是長大了,懂得疼人照顧人了,也有了責任心。
肖富貴嘿嘿一笑:“姐姐過獎,天色晚了,我已差人備了廂房,姐姐不妨先睡下,明兒早晨我再送你去趙府。”
蘇鳳錦狐疑的瞧着他:“你先前不是最煩厭他?怎的如今倒有這樣的自知。”
肖富貴面色微僵,忙牽出一抹笑來掩飾:“有嗎?那趙阮誠,我瞧着近來待你也是極好的,又因着你瞎了一雙眼,如今瞧着也是怪可憐的,他不是已經上請辭官了嗎?今上已經同意了,那我又與他還有什麼可爭執的。”
蘇鳳錦挑了挑眉:“我這性子是軟和了些,旁人我不知道,你我卻是知道的,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着我。”
“沒有,我如今已是伏令司的少司主,除了今上與大司主,我誰也不怕,又能有什麼事兒瞞着你的,你快去睡吧,明兒可就張榜了,你有那閒功夫,不妨猜一猜誰能當得那個狀元。”肖富貴笑眯了眼,將蘇鳳錦拉出了裡屋,領着她去已經備下的房間。
蘇鳳錦將信將疑:“當真沒有?”
“沒有,我以我祖宗的清譽起誓……”
蘇鳳錦忙按着他的手,微怒:“瞎起什麼誓,呸呸呸。”
挽珠扶了蘇鳳錦進屋,朝肖富貴打趣道:“如今我家小姐可是最忌諱這些的,肖少爺快回去歇着吧,這兒奴婢伺候着。”
肖富貴微微頜首:“有勞挽珠姑娘了,在下告辭。”
挽珠凝着肖富貴遠去的身影眸色微暗,蘇鳳錦伸了手在她跟晃了晃:“人已經走遠了。”
挽珠忙道:“奴婢……奴婢就是關個門,小姐想到哪兒去了。”
蘇鳳錦坐回牀上,忽道:“其實你若當真喜歡他,倒也是一個好去處,只是他如今有妻有女的,怕是生不出旁的心思來了,挽珠,這些年,也是苦了你。”
世間萬物,最苦的,唯有相思。單相思苦,一種相思兩處閒愁也是苦的。
挽珠細細將門窗關好,這才更了衣來到蘇鳳錦身旁躺下。
“奴婢不打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