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青城拂了拂衣袍,將衣上的雪花彈去,瞧着這呆頭呆腦的蘇鳳錦,忽的道:“趙阮誠得中榜眼,你不想去瞧瞧?”
鳳錦不知戰青城說的是什麼意思,只記得她爹將她打半死再送回這將軍府時說過的話,入了將軍府,便當如履薄冰,否則一個不慎,蘇府與她都得玩完。她不敢吭聲,只低着頭,表情木訥,死魚一般。
城忽的嘆道:“你與如玉的眉眼處,原也是有幾分相像的。”
見她並無甚反應,頓覺有些無趣,起身走了出去,拿了外頭的傘離開了。
鳳錦木訥的站在門邊,瞧着大雪已經漸漸掩去的腳步,視線有些呆。
那鐲子,本是當初在趙府時趙阮誠贈她的,有何以致契闊,繞腕雙跳脫之意,而如今,那兩月餘的恩情,也是說斷就斷了,無論她當初是否被人冤枉,都沒有人會信的,思及此,她更便又有些絕望,合了門,躺在牀上,只覺徹夜都是冷的。
時至中午的時候春芽還在惋惜:“多好的機會,如今卻讓給了那西屋的,如今西屋的在今上面前定是染盡了風頭了,芳姨你是沒瞧見,西屋那位,走路都趾高氣昂的。”
芳姨看了眼坐在窗邊曬着太陽繡着帕子的人,無奈的嘆了嘆氣:“她如今這模樣,去了不如不去,再者說了,這西屋的奶奶可是兵部尚書府的嫡小姐,論身份就能壓死咱們這位八品芝麻官的主兒了。”
挽珠站在鳳錦的身後,氣得不行,見鳳錦只一心刺繡又有些心疼:“小姐,如今上兩個月的月銀也一併補回來了,你不必再這麼繡着了啊,眼下最要緊的,還是爺……”
鳳錦繡手微頓,小臉微白,小聲道:“我原不過是個小官家的,與將軍……配不上的。”
她娘繡了那麼多年,最後賠了嫁妝爲她爹買了個官,她爹當了官之後便娶了新房,她娘也從東屋挪了出去,後來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就這麼去了,她本以爲趙阮誠不一樣的,可是後來她還是被休了。
挽珠小聲安撫道:“你可是今上親賜的婚,哪裡有什麼配不上的,那位趙家少爺原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您還是忘了吧。”
要忘記一個人,談何容易。
那人總會在心口子上留下一道疤痕,隨着時間的變遷,將人變得越發的成熟,再不願去輕易相信那些好了。如今細細想來,那半月餘,他趙阮誠待她也總是相敬如賓,客氣得厲害。
夜色略深,那華慶殿金光絕輪,推杯換盞。
今上坐於首座只是與二皇子說笑,衆臣暗自猜疑,太子的那股東風,怕是要吹到二皇子這裡來了。
戰青城偕同蘭馨一同入殿,衆人一時紛紛又將目光投向了丞相攜帶的卿如玉身上,一時氣氛有些微妙。
卿如玉遠遠的望着那與佳人並步而來的戰青城,捏緊了手中的酒杯,溫婉得體的笑容裡泛着些苦澀。
在場的人裡,唯缺了那三元中的狀元爺宋仁,那宋狀元因言出無狀,是以被今上轍了官階,也就留了那麼一個虛名和一個狀元府在,如今自是沒來,倒是榜眼趙阮誠與那位探花郎均之生得一個溫和儒雅,一個風流不羈,引得隨行而來的官家小姐們一雙雙眼睛都落在這二人身上。
酒過三巡,戰青城覺得無趣,便退了出去,外頭正是大雪紛飛,冰冷的雪被宮燈蒙上了一層金黃色,黑暗與冰冷向着遠處蔓延,在邊疆的時候他喝的向來是烈酒,如今宮裡的酒香小酒,倒沒什麼感覺。
趙阮誠來到他身旁稍稍作揖:“戰將軍幾年不見,倒越發舉世無匹了。”
戰青城掃了眼這生得細皮白麪的趙阮誠,真不明白,爲何東屋那傻丫頭會對這樣一個人念念不忘。
“趙家能從從五品爬到如今的從二品,倒是本將小瞧了趙榜眼。”他負手而立,高大的身軀比起這文官趙阮誠還要略高壯一些,那幽冷的目光看得趙阮誠的背後一寒,牽了生疏的笑。
“全憑今上眷顧。往後怕是還要沾一沾戰將軍的光纔是。”他說着客套話,戰青城挑了挑眉,笑得有些陰沉:“趙榜眼年少英才,何須客氣。”
趙阮誠看了眼不遠處站着的卿如玉,朝戰青城揚眉一笑:“既是佳人有約,那下官就告退了。”
戰青城遠遠的凝着那已然亭亭玉立的卿如玉,他出徵的時候,她還不過十三歲,如今一轉眼便已經生得聘聘婷婷了,時光將她從更深更遠的地方推了出來。
那年正是花燈節,護城河的柳堤邊她滿面嬌羞的跟在他身旁,慢慢的走,他朝她笑:“卿伯父已答應,若是我得勝回來,便將你嫁作我的妻子,我不要旁的三妻四妾,只要你一人,不如先喚一聲夫君聽聽?”
“你臉皮怎的這般厚!”她嬌聲輕斥,小臉菲紅一片。
“不喚也行,那就親一下。”他大步追着卿如玉的身影,這些年夢境裡,他一直在追尋着這個身影,每每午夜夢迴的時候,他便會將那枚簪子取下來,細細摩擦,回想着他凱旋迴朝之後可能會有的一點一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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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如今,記憶已經越來越遙遠,縱始這些年日思夜想,當他回了長安城中,接了這聖旨,他便呆在房中整整三日,三日之後,那蘇府便將蘇鳳錦直接送進了將軍府,連拜堂都省了。
戰青城見卿如玉舉止端莊,蓮步輕移而來,有意避她,轉身便穿過了這條長廊。
長廊的另一頭,刑部尚書雲逸正提着個酒壺在飲酒,大冷的天,風雪交加着,也難得他一個病秧子還能裹得嚴嚴實實的玩這份風雅。 “見了卿小姐?”雲逸伸手,給他倒了一杯酒,俊逸蒼白的面容上笑得有些陰鬱。
“我曾以爲,娶了蘭馨她會原諒我,只是如今,今上賜婚,娶了蘇鳳錦之後,我便明白,我再也娶不得她了。”那個身影已經在他的記憶裡越來越遙遠了。
“你該知道,今上將一個芝麻官大的人指作你的岳父,是何用意。”今上最忌諱的便是功高震主,如今他的年紀已經大了,又是太子與二皇子掐得厲害的時候,任誰將將軍扯過去,都是要出大事的。
“我知道。”良久,他嘆了嘆氣,冰冷的霧色在眼前繚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