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青城無法,只得隨着她一道回了長安,蘇鳳錦在趙府門口下了車,再往裡,便不用戰青城跟着了。
戰青城站在趙府的門口,忽覺沒有權力的時候,他能做的事竟是這樣的少。
蘇鳳錦凝着他燙傷的手,眼眶發熱:“你走吧,手……請個大夫好生瞧瞧。”
戰青城揉了揉她的發,一字一句道:“去吧。”
蘇鳳錦轉身抱着骨灰回了趙府。
剛回府,挽珠便迎了上來,瞧着蘇鳳錦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小姐,這是怎麼了這是,先前出去的時候不是好好的嗎。”
蘇鳳錦累得很,抱着骨灰不撒手,回了裡屋,芳姨伺候着梳洗一番換了衣袍便睡下了。
趙府書房裡燈火通明,趙舍將那些事一提,趙阮誠眸色微暗:“可查出那火藥的去向。”
趙舍忙道:“小的去兵部查了查,發現那火藥竟是魏大人領走的,領的倒也不多,只說是要試一試那火藥的威力,不曾想竟是用去炸墳的,這魏府也算是百年的世家了,怎麼竟同一個小小的蘇府有了這般爭端?莫不是因着鳳錦夫人?小的今兒瞧着鳳錦夫人回來,跟丟了魂似的。”
趙阮誠聞着那香微微凝眉:“香換了?”
趙舍掃了眼擱在書房正中間的那個博山爐,低聲道:“不曾換,只是鳳錦夫人添了味香料進去,道是有安神的作用,小的請御醫瞧過,確是安神的。”
清明時節,夜雨落得淅淅瀝瀝,才晴了小半個下午的大地又瞬間變得溼漉漉,趙府裡頭的桃花也已經被打落得七七八八了,落英繽紛裡鋪滿了整個府坻,那粉嫩的顏色隨着滿府的桃樹蔓延。
趙舍關了窗,擋了窗外拂進來的桃花微雨,試探性的問道:“爺,那鳳錦夫人家大哥那件案子,可要改動?”
趙阮誠摸了摸矇眼的絞綃:“無妨,你得空了將消息遞給憶秋,讓她入府過來陪陪她。”
憶秋同蘇鳳錦原就是極好的姐妹,如今蘇鳳錦同蘇府恩斷義絕,自不會同蘇府善罷甘休,那案子如今又歸宋狀元管着,如此一來,那蘇明央也怕是活到頭了。這蘇府前一刻還在想法子救人,這一轉眼才幾天的功夫,便急着將自家兒子的人頭送上去了。
這憶秋不等趙捨去遞消息呢,冒着雨連夜便打那狀元府過來了,見蘇鳳錦蜷在牀上,將睡未睡,便湊了過去,同蘇鳳錦睡在一塊兒。
她往蘇鳳錦的懷裡蹭了蹭,溫聲道:“蘇姐姐,我原是下午聽着那消息的,來了越府兩趟見你不在,就去查了那事,你可知此事幕後指使是誰。”
蘇鳳錦瞧着帳頂,搖了搖頭:“我想過很多人,卻不知誰與我竟有這樣大的仇,要將我孃親挫骨揚灰。”
憶秋坐在牀上,盤着腿,沉聲道:“是魏府的,我已經查過了,那道士的話,原也是魏蘭馨身旁的海棠教的,只是說來奇怪,戰二爺能去那兒護墳,原也是海棠提的醒。”
蘇鳳錦猛的坐起身:“你是說蘭馨…我瞧着她雖有時候過份了些,可骨子裡應當是個好性子,怎會是她。”
憶秋躺在她身旁,枕着腦袋嗤笑道:“你莫被她外表騙了,那魏尚書也不是什麼好人,他負過的女人可不在少數,你怕是不知道,魏逸仁原是魏府的女婿,也不姓魏,後來因着入贅了魏府,這才改了姓。”
一場八卦將那股子悲傷的消減了大半,不曾想,那些個百年氏族裡竟還有些這樣的事。
憶秋見她神色緩了些,又道:“那魏逸仁瞧着名字堂堂正正的,可事實卻是,他自打那魏大人歿了之後便開始辣手無情,將他原先在鄉下小戶裡娶的妻娶進了魏府也就罷了,還逼死了人家魏府的正房夫人,瞧着這魏府還是以前那個樣兒,可骨子裡早已經變了天了,所以魏蘭馨麼,女承父志,也不是個好的。先前在戰府的時候,死在她手裡頭的人,沒有十之八九,也有五六個。”
蘇鳳錦閉了閉眼。
憶秋側頭瞧着她,只當她睡了,嘆了嘆氣:“睡了也好,如今那朝堂可亂得很,什麼風氣沾了,偏都不是好的。”
細密的雨打黛瓦滴落,那更漏聲嗒嗒嗒的徹底未停,蘇鳳錦就這麼閉着眼睛呆了一晚上。
次日早晨的時候模樣瞧着分外憔悴,憶秋拉着她硬是餵了她好些吃的才罷休,蘇鳳錦一得了空閒便抱着那骨灰罈子,寶貝似的,春芽削了個木牌,卻不知上頭要刻什麼名字,於是便問蘇鳳錦,蘇鳳錦正在理繡線,聞言輕聲道:“便刻一個……蘇觀錦之母吧。”
她是沒有名字的,那時候人家都只管她作蘇夫人。
春芽刻好了之後將那牌位擺在了裡屋的後堂,蘇鳳錦手裡的骨灰這才離了手。
憶秋朝蘇鳳錦笑嘻嘻道:“前日雨薇差人傳了信來,道是她如今到了江南呢,那兒如今雨幕跟霧似的,隔得遠了瞧着跟水墨畫一般,最有意思的是,有個道士一直跟着她,那道士生得可不是一般的好看,我瞧過她畫上來的畫像,你可要瞧瞧?”
蘇鳳錦理繡線的手頓了頓:“我原寫了信讓小五帶去給他,如今想來,當是帶到了。”
憶秋一拍手掌,驚呼道:“莫不是你家大師兄?”
蘇鳳錦低頭繡花,那副戲棗圖蘇鳳錦如今纔開始繡,好在她手如今已經大好了,繡花自也是輕而易舉的。
趙阮誠在府中僕人的事帶領下來了主屋,蘇鳳錦隻字不提她孃親的事,只吩咐了挽珠好生伺候着。
趙阮誠端着茶盞,溫聲問:“鳳錦,那位姑娘如今可醒了。”
挽珠嘆了嘆氣:“沒呢,不過想來如今氣色好了許多,約也快了。”
柳客舍風塵樸樸的打外頭回來,見了趙阮誠咳了兩聲,扯着一把嬌滴滴的嗓子怪嗔道:“呦,您眼睛不好使,怎的來了這兒了,您若是想見我,大可說一聲不是。”
見過臉皮厚的,卻沒見過臉厚成這個樣子的,衆人默了好一會兒。
柳客舍拂去衣袍上的雨珠,眉開眼笑:“今兒那東晉的太子來長安,外頭可熱鬧了,你們怎不去瞧瞧?”
趙阮誠下意識摸了摸胸口,如今距離那位太子殿下離開已經有近兩月餘了,半途他也差人送過一半解藥來,另一半,想來此番也該送到了。
蘇鳳錦面色微僵,卻聽得趙阮誠道:“我眼睛不好,今上吩咐今夜夜宴再去一聚,鳳錦,可要同去?”
蘇鳳錦糾着帕子,低聲道:“不了。”
趙阮誠理了理衣袍,溫聲道:“待再過半月,我便該歸隱了,鳳錦可想好要去的地方?”
柳客舍哼哼道:“去哪兒都沒用吧?你這雙眼睛又瞧不見,到時候她還得反過來照顧你。”
趙阮誠下意識的又摸了摸眼,心下分外狐疑,他分明不曾喝藥,怎麼如今卻隱約瞧見些光線了,若是照着這麼個進度下去,想來假以日時必能恢復。
蘇鳳錦不置可否,趙舍急急忙忙的奔了過來,朝趙阮誠急道:“爺,爺,那位太子殿下點名了要住在咱們府上,人已經朝着這邊過來了, 這可如何是好!”
柳客舍心頭一跳,咳了兩聲:“你趕緊關門,就說趙大人有眼疾,不便待客。”
趙舍嚇出了一頭的汗:“這如何使得!!那鑾轎如今都已經到了趙府的府坻門口了,若是再耽擱下去,只怕今上聖旨一到,便會被人恥笑,落個不識禮數的名聲!”
趙阮誠理了理衣袍:“開門迎客。”
“小的這就去辦,可那一會兒便進來幾百號人,這……這趙府雖說也不小,可這麼多人,住哪兒啊!”趙舍是愁得頭髮都要白了。
蘇鳳錦擱了繡花針,淡道:“既有錄海公公前來宣旨,便由錄海公公去操持就是了,要住進來的是太子殿下,又不是旁的什麼人。”
如今這南晉還不曾立太子,二皇子與七皇子,無論讓哪一個去招待,都會引起一場亂,所以眼下最好的法子,大約也是將這事兒推給旁人了,丞相原也是個不錯的去處,只是人家點名了要來,也只能由着人家來了。
這話音初初落下,那頭府外已經傳來了齊整的車馬聲,趙舍忙扶了趙阮誠出府去迎客。
因着來得匆忙府裡上下便也不曾有甚整頓了,只一羣人齊齊整整的站在門口迎人。
蘇鳳錦是的是趙府貴客,此事同她干係也不大,可人家到底是個太子,將來更是一國之主,便是不去了不成,只是柳客舍臨去時扯着蘇鳳錦的衣服,滲得慌:“完了完了,我那表兄可只當我是死了,你說我這突然穿個女裝蹦出來,會不會不好?再者,我同他長得又那般相像…”
蘇鳳錦摸了摸她的頭,笑盈盈道:“你可以往臉上畫點斑,再弄個面紗擋一擋。”
於是這貨便照做了,站在蘇鳳錦的身旁,遠遠的瞧着那八匹馬拉就的車架停在了趙府的門口,那明黃色一路向着遠處蔓延,幾乎要沒過長安城大半條烏衣巷去。
那太子殿下穿着件明黃色的長袍,雲靴龍紋的腰帶,瞧着打扮莊嚴,想來對來坊南晉這事十分看重。
他下了馬車,視線打蘇鳳錦的臉上掃過,眼底不羈的笑意換作沉穩內斂,同蘇鳳錦那日在牢裡見着的判若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