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鳳錦自打那日夜裡瞧見趙阮誠標準的踏過那幾個石階就明白,趙阮誠的眼睛,如今已經大好了,連着那位太子殿下給他下過的毒,如今也已經給了他解藥,她之所以回一趟趙府,不過是同挽珠與芳姨她們吩咐幾聲,讓她們去雲繡坊等她。
而趙阮誠,聽府中的人說,昨兒夜裡不知怎的,叫狗給咬傷了,如今正躺着呢,好在如今有大夫在給他瞧病,想來也無大礙,畢竟那日夜裡蘇鳳錦喚得及時,未曾造成嚴重的傷。
如今初夏,蟬聲復又爬上了小舊屋的那一株柿子樹,蘇鳳錦抱着些東西進了屋,那原本躺在牀上的人這會兒正坐在院中的躺椅上曬着太陽,他蒙着臉,姿態卻是一派的愜意,見蘇鳳錦開門進了屋,那清冽的面容扯出一抹溫笑。
蘇鳳錦身體偏嬌小,身材卻很好,如今歷經幾番寒暑與繁華冷清,早已經長成了凹凸有致的身形,只是身子攏在大披風裡,她未解下之前,並不清楚。
蘇鳳錦將幾個糉子塞給他:“今天就吃糉子!”
這人想來當是富貴人家家中的公子哥兒,竟連糉子也這般嫌棄:“膳食就是糉子?”
蘇鳳錦剝了糉子啃了兩口,這還是她打趙府的主廚裡頭搬出來的,在外頭可買不着餡料這般足的糉子了。
“你若不吃,就給我。”
那人哼哼了兩聲,傲嬌得緊:“我要吃燒雞。”
蘇鳳錦朝他伸出手:“成啊,銀錢給我,我立馬去買。”
他摸了摸面上的絞綃,蘇鳳錦氣呼呼的坐下:“要不然,你把解藥給我,我吃虧些,想法子給你借些銀錢去買。”
做爲一個大男人,出門竟沒有銀錢,原是很丟面兒的一件事,可偏顧墨的臉皮賊厚賊厚,硬是朝蘇鳳錦道:“我被人追殺,身上哪裡還有銀錢。”
蘇鳳錦一臉鄙夷:“那您就將就着吃吧。”
顧墨指了指菜地上生長得茂盛的雜草,以及那稀疏的一些菜:“那就做飯吧。”
那一地的菜原先是長得極好的,後來發生了那麼些事,即便這小舊屋恢復如初,舊故里那些人,卻再也回不來了。
蘇鳳錦轉身進了屋,取了針線開始繡花,對面的男人閒着無事,拿了本小話本在看,偶爾瞧兩眼那認真繡花的姑娘。
她坐在繡架前,那繡架擱置在柿子樹下,斑駁的光影投在那隻繡了一片小葉子的繡架上,那葉子好似打樹上落在繡布上的一般,竟分外栩栩如生。
端看蘇鳳錦,只一眼並不驚豔,可細細瞧着卻令人越瞧越舒服,連着心境也一併緩和了,蘇鳳錦低眉垂眸繡花,雙手起落之間好比繪畫,她那蒼白的臉於初夏溫暖的陽光下泛着些微的暖黃色淺光,蘇鳳錦一繡便是大半上午,直到天色微斜,日暮稍沉了,蘇鳳錦才擱了繡花針,去那菜地裡頭找菜。
這些菜快被茂盛的野草給吃光了,儘管這野草長得十分喜人,遠遠的望去綠草茵茵淺嫩一片,可實際上,這草卻並沒有什麼用處。
顧墨凝着她正在拔草的身影,眸色幽深。
蘇鳳錦大約是他見過的,最接地氣的一個姑娘了:“你既不願說你的名字,那我以後喚你小白菜姑娘如何?”
蘇鳳錦捧着一顆打草叢裡扒出來的削瘦得厲害的白菜,憤憤道:“那我喚你蘿蔔大哥好了!”
顧墨失笑:“這白菜倒像你,瞧着營養不良似的。”
蘇鳳錦去井邊打了一桶水,將白菜一瓣一瓣的撕開丟進小菜盆裡洗,如今她同戰青城種的那些菜結果的結果,死的死,重生的重生,再加上還有小半缸的米,倒也不至於餓着。
蘇鳳錦只簡單的炒了個白菜,顧墨瞧着這菜,嫌棄得直皺眉:“小白菜姑娘,我可是個傷患,正當養身體的時候,你這菜着實素了點。”
蘇鳳錦捧着碗默默扒飯,愛吃不吃。
顧墨盯着那碗清水白菜幽幽道:“我給你吃的那毒藥,須每日服一次解藥,否則便會腹痛難當。”
蘇鳳錦啪的一聲擱了筷子:“你若是想吃什麼,儘管吩咐。”
顧墨淡然的捏着筷子道:“那棉被太厚,換作蠶絲被,還有這躺椅太硬,菜裡沒肉,對了,昨天夜裡的衣,大了些,你去給我買兩套小的來,要文繡院裡頭的蜀錦緞做的,另外,再買兩套茶具來,茶具,紫砂壺的即可……”
蘇鳳換將白菜倒進她碗裡,連了那湯湯水水和了飯猛吃一氣,吃完了,那顧墨悠悠道:“小白菜姑娘,可記下了?”
蘇鳳錦擦了擦嘴,朝他伸出一雙素白的手:“銀錢。”
顧墨挑了挑眉,往她手心裡拍了拍,卻發現她的手格外的柔嫩,瞧她這皮膚與衣着舉止,倒也不像個平民百姓家的姑娘。
“姑娘若是當真有心,我瞧着你這發上的黑木簪子倒是十分有趣,想來若是當了,定能當個高價。”
蘇鳳錦摸了摸戰青城送的唯一她還戴在身上的東西,有些狐疑:“當真能當個高價?”
“此木不腐不死,是從那天山的一株神樹上折下來築成,世間共有兩枝,一枝在你這兒,還有一枝,便在當朝皇后手中,你說這可能當得高價?”他朝蘇鳳錦擺出個五。
蘇鳳錦喜道:“五百兩?”
顧墨嗤笑:“不是。”
“那……五千兩?”
他搖頭,蘇鳳錦又往上猜了一個數,顧墨這才道:“當初此物作爲貢品送往皇宮時曾遺失過,黑市裡叫價五百萬兩黃金,堪比小半個金陵城。”
蘇鳳錦摸了摸手裡頭的簪子:“我突然覺得頭好重。”
顧墨掃了眼她那簪子,憋着一臉笑:“簪子輕似羽毛,談何重。”、
蘇鳳錦哀嚎道:“可我頭上頂了小半個金陵城啊。你說的可是真的?”
顧墨笑意淵長:“自然是假的,區區一根簪子,豈能與金陵城相提並論。”那金陵城可是東晉的皇都,造價又豈止五百萬兩黃金。
蘇鳳錦摸了摸簪子鬆了口氣:“不是就好,要不然我走在路上都怕別人搶了去,這一丟可就丟了小半個金陵城呀。”
初夏的夜溫度適宜,不冷不熱的,是個極舒適的天氣,同那中秋時節一般,秋高氣爽,只一個萬物回春,一個萬物凋零。
蘇鳳錦同他爭執了半天,最後憤憤的出了院,這院子就在柳客舍小院隔壁,中間只隔了一堵牆,蘇鳳錦原也不想鬧出旁的什麼動靜來,免得柳客舍瞧見了鬧騰,於是便悄摸摸的進行着。
她也沒有旁的東西可以當,便將先前繡的幾個荷包當了出去,道是那位玉柳先生繡出來的手工,只是如今玉柳先生這個人物久未出繡品,加之這裡是西市區,有這閒心思來買的人寥寥無幾,蘇鳳錦只賣了一個,得了二兩銀子,她拿了二兩銀子買了一牀被子、一個軟墊、以及幾斤豬肉,又買了一隻雞,又買了幾斤米,抱着一堆東西踩着隱入山後的最後一縷夕陽回了小舊屋。
小舊屋的門是關着的,蘇鳳錦只一腳便踹開了,那躺在椅子上的人瞧着這抱着一牀大紅被子的蘇鳳錦,有些傻眼。
這小姑娘瞧着笨笨呆呆的,也不怎麼說話,但是抱着大紅袍子的模樣卻分外有趣,她將被子砸在顧墨身上,將旁的東西悉數堆在亭中的石桌上,微喘着氣:“一會兒我去撈條魚給你補補。”
她打服裡摸出一包饅頭遞給他:“豬肉韭菜餡的,你先吃着,我去做飯。”
顧墨頭一回見打胸口摸出來的包子,表情有些怪異:“你當真是個女人。”
蘇鳳錦盯着他,哼哼道:“我可是個有夫之婦,你離我遠些!”
顧墨眸色微暗:“也不知是個什麼樣的男人,竟不嫌棄娶了你。”
蘇鳳錦垂眸,默默的提着東西進了小廚房,不是他嫌棄,是她嫌棄的。
蘇鳳錦燉了一條魚,又炒了兩個肉菜,和了素的一塊兒做了三個菜,那香味兒遠遠的飄出來,隔壁的柳客舍瞧着那面牆有些狐疑。
蘇鳳錦將飯菜做好了,天也就徹底的暗下去了,柳客舍扒在牆頭看了兩眼,朝老漢狐疑道:“這也不曾回來啊,連燈都沒亮過,怎麼我聞着一股做菜的味兒,比我大哥做的還要香,嘶,鯽魚湯,紅燒排骨,辣白菜……”
老漢也是狐疑:“許是旁的人家在做菜,如今風正往這個方向吹,倒也不奇怪。”、
柳客舍將信將疑的下了院牆。
這蘇鳳錦同顧墨在裡屋吃飯,燈盞又只有豆大一點,四周的布蒙的嚴嚴實實的,半分清輝都不曾透出去,顧墨用了膳又躺回了牀上,蓋着大紅的被子,又瞧着那豆大的一點燭光,蘇鳳錦蜷縮在軟塌上,蓋着先前那牀黴味兒十足的棉被,將蘇鳳錦勾勒得格外嬌小,她忽的又坐起身來,摸了針線開始繡荷包,她繡的荷包不多,但每一針每一線都十分精緻亮眼。
顧墨身上滿身的傷,如今還未換藥,見蘇鳳錦正專心的繡花,他又只得忍着,忍了好一會兒,終是忍不住了:“小白菜,快過來給爺換藥。”
蘇鳳錦擡頭瞪着他:“蘿蔔大哥,你還沒給我解藥。”
顧墨哭笑不得,摸出一粒方塊狀的東西遞給她:“今日的解藥。”
蘇鳳錦接了那藥,狐疑道:“不會是毒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