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鳳錦倒了盞茶,想起那形削骨立的李荷兒來,對蘇明央便越發的生氣,可除了生氣,於道德倫理上,她似乎也做不得什麼了。
趙舍低聲解釋:“鳳錦夫人怕還不知道,那李荷兒昨兒鬧着要去紅袖坊迎客,蘇家公子去攔人,她便取了簪子將蘇家公子一頓劃,傷了好幾處呢,依小的所見,這蘇家公子待李姑娘原也是一心一意的,只不過是先前熱血年少的,做錯了些事,原也不是不可原諒,他既執意要娶李姑娘,這一來李姑娘清白便也算不得毀了,二來,李姑娘也有了個去處不是,這第三嘛,蘇家大哥也算是成了個家,了卻了那蘇府一樁心事不是。”
蘇鳳錦吹了吹茶盞,言辭冷淡:“蘇府之事,於我何干,大哥要娶誰,又與我何干,如今你們都圓滿了,那麼李姑娘呢?李姑娘的如意郎君被逼得自盡,她要如何圓滿?你們願意爲着臉面去圓那些將就的謊,我卻是不願的。”
趙阮誠見蘇鳳錦這態度顯然是動怒了,在他的印象中,她是很少動怒的,除了那一日他將她休棄,趙家人直接將衣衫不整的她扔出了趙府,那些她的物件也一道悉數扔了出去,趙阮誠回書房寫了休書,砸在那爲證清白不願離開的蘇鳳錦臉上,那時候他便瞧見蘇鳳錦眸子裡頭的明暖一點點的消失,最後漸漸化作虛無與灰白,了無生氣。
窗外的雨仍在持續,屋子裡頭卻是一片寂靜,只餘雨聲打屋檐落下,嘩嘩啦啦的充斥着耳膜,煙雨朦朧裡稍遠些的地方都攏進了霧色裡,蘇鳳錦擱了茶盞:“小院冷清得很,不比趙大人的趙府那般華貴大氣,趙大人請回吧。”
趙阮誠盯着桌面上的茶盞微微盪開的漣漪,清晰的嘆聲氣:“鳳錦,日後你自會明白。”
蘇鳳錦不明白,也不想去明白了,如今這長安城的榮華與富貴,悲苦與寥落,同她原都沒有干係了。
趙阮誠起身,擡頭掃了眼屋頂的蜘蛛網:“我走了,你好生照顧自己,若是缺了什麼,就同我說。”
他掏出荷包擱在桌上,那荷包鼓鼓的,很有份量,蘇鳳錦只掃了一眼,便好將那荷包拿起遞還給了他:“趙大人還是收着吧,鳳錦既與趙大人兩不相欠了,還請趙大人放過鳳錦,這銀錢,鳳錦萬不敢受。”
趙阮誠視線落在她繡的荷包上:“既是如此,我買幾個荷包可否?”
蘇鳳錦默了默:“二兩銀子一個。”
她倒也沒有擡價,只是覺得對趙阮誠,她是一分人情也不想欠的,她不欠所有的人,卻獨獨欠了戰青城,欠了那樣多,如今連還半分都辦不到。
趙舍全拿了:“鳳錦夫人不必找了。”
蘇鳳錦打開趙阮誠的荷包,取了十二兩銀子,將旁的都還給了趙阮誠:“趙大人慢走。”
趙阮誠瞧着蘇鳳錦素白的手,有些無奈:“鳳錦,你我就算不是夫妻了,卻也有前夫前妻之稱,本也不該如此生疏。”
“趙大人慢走。”
趙阮誠只得拂衣而去,趙舍嘆了嘆氣,似在怨恨蘇鳳錦不識大體一般,責備的瞧了兩眼便也跟着走了。
蘇鳳錦關了門,轉身回屋,卻見顧墨打牀底下爬了出來,脫了蹭得滿身是灰的外袍扔在她的臉上:“把這衣洗了。”
蘇鳳錦抱着那衣服,一言不發的去洗衣服。
顧墨見她神色不對,心裡暗襯,也虧得蘇鳳錦知道將他藏牀底下去,若是碰着了趙阮誠,估摸着他的性命可就難說了。
趙阮誠是二皇子的人,這一點,毋庸置疑,整個長安城的人都知道傅太傅這股東風,如今吹向了二皇子顧景華。
蘇鳳錦默默洗衣,古墨扔了個玉佩進水裡,蘇鳳錦一把將玉撈起來,直皺眉:“你這是做什麼。”
“怎麼,你前夫過來,你如今心有掛念,打算一個人哭鼻子了?”顧墨玩味的瞧着她,見她生得小家碧玉,一副賢糧之妻的模樣,瞧着她皺眉,心裡又有些不舒服。
蘇鳳錦淡道:“沒什麼。”
“當真沒什麼?嘖,你瞧你那雙眼睛紅得跟兔子似的,不如以後喚你作小白兔姑娘好了,兔子也跟你似的,見天喜歡吃小白菜。”他乾脆蹲到蘇鳳錦對面,與她平視,詫異道:“當真哭了?”
蘇鳳錦擦了擦眼睛:“一派胡言。”
“天下好男人多得是,你何必單戀趙大人那顆草。”
“同他沒有干係。”
“所以你哭了?”“
“……”蘇鳳錦實在想不明白,這二者有什麼關聯。
顧墨站直了些,笑盈盈道:“好了,我不逗你了,你拿着這玉替我走一趟段府,切記,萬不可教旁人發現了。”
蘇鳳錦狐疑道:“你真是段府三公子?”
顧墨揚眉笑道:“你去了只說段府得了花柳病的三公子想見見段長亭即可。”
蘇鳳錦退避三舍,瞪着他直皺眉:“你你……你不早說!”
顧墨拂了拂衣袍,瞧着那站在門口隔了他足十步遠的蘇鳳錦:“慌什麼?你也知我如今被人追殺,總是要低調些的。”
蘇鳳錦冷哼了哼:“夜半三更教我出去買醉雞的也不知是誰,如今竟也有臉在這兒說什麼低調。”
顧墨往椅子上一坐,端了茶盞,笑得牙口雪白:“這是計策,你只管去就是。”
蘇鳳錦哦了兩聲,取了青傘與蓑衣往外走。顧墨忽的喚住她:“小白菜,若是哪日蘿蔔大哥飛黃騰達了,你可願跟着我?”
蘇鳳錦鄙夷的掃了他兩眼:“你有花柳病。”
顧墨扭曲了一張臉哼哼唧唧:“若是真有,你同我在一塊兒呆了這般久,你也該有了,不妨你我做對亡命鴛鴦,死了也好作個伴,黃泉路上不孤單不是。”
蘇鳳錦轉身便走:“你將解藥給我我就謝天謝地了,還有,誰要同你做亡命鴛鴦,我可是有夫之婦,你日後離我五步遠。近一步我跟你沒完。”
扔了話她便出了門,顧墨瞧着那打外頭鎖上的門失笑,小白菜,你定是攀得上的。
初夏的雨微停了一會兒,又開始揚揚灑灑沒完沒了,顧墨坐在軟塌上,捏着蘇鳳錦喝過的茶盞發怔,蘇鳳錦隱忍、懊惱、炸毛、生氣,狗腿、諂媚、良家婦女的模樣盡數印在腦海裡,他從未見過有人如蘇鳳錦一般,那雙眼裡寫滿了清澈,竟也是那樣的好騙,高興也不高興都在臉上,也不會有人同蘇鳳錦一樣,對他說,那我就喚你蘿蔔大哥好啦。
他想,若是蘇鳳錦願意,到時候他可以來接她。
蘇鳳錦先去了雲繡坊見李荷兒,雲繡坊的外頭擱了一頂紅轎子,漫天的大雨傾盆而下,蘇明央穿着一套婚服站在門口,整個人從頭到腳淋得跟落湯雞似的,蘇鳳錦有些不忍,一把傘撐到了他的頭上,他鬍子拉茬着,整個人憔悴不堪,春芽開了門,倒了一盆墨水出來,將蘇明央的大紅喜服染得污黑一片,蘇明央擋了擋,蘇鳳錦這才倖免於難。
他忽的朝蘇鳳錦跪下,沉聲道:“好妹妹,你幫幫我吧,荷兒原就是那麼個倔強的性子,如今能幫我的也就只有你了,你既救得我出牢獄,想來荷兒這件事,你也是有法子的是不是。”
蘇鳳錦忽的想起許多年前,她問她大哥,可有心儀的姑娘,那時候的他面帶薄紅目光里布滿了輕愁,他搖了搖頭說沒有,如今看來,大約也是求而不得的執念罷了,執念一旦戰盛了理智,便會不顧一切,最後落到這般田地。
“大哥,你犯下的糊塗事又豈止是一樁一件!如今你八擡大轎來迎她,又有什麼意思?她的家人,她的好友,她的名聲,甚至她的未婚夫,她什麼都沒有了!”
蘇明央扯着蘇鳳錦的衣襬,沉聲道:“妹妹,那不一樣,我這一輩子只想娶她一人,若是她有個三長兩短的,我這般活着,又有什麼意義,倒不如陪着她一道死了乾淨!鳳錦,大哥知錯了,大哥已經去尋那源郎家賠禮道歉了。”
李荷兒打屋子裡走了出來,她大約也是鐵了心了,衣衫薄而透,面上畫着嬌美的妝,脣上抹了淡紅的胭脂,媚得很。
她居高臨下的瞧着蘇明央,蘇明央猛的站了起來,上前兩步,微微皺眉:“荷兒,你這是做什麼。”
李荷兒笑意媚人,嗓音嬌軟,似要將人的骨頭酥了一般:“李荷兒早已經死了,如今剩下的這副皮囊不過是紅袖坊裡的媚音罷了。蘇姐姐,幾日不見,蘇姐姐倒削瘦了許多。”
蘇鳳錦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只搖了搖頭:“無妨。”
李荷兒輕捏着傘柄,薄衣墨發,濃妝豔抹,多情得似一個早已經縱橫歡場多年的女子,她輕笑:“既是如此,媚音便先行告辭了。”
蘇明央擋了媚音的路,沉聲道:“媚音,你信我,我會照顧好你,蘇府以後便是你的家……”
李荷兒嫩白的指輕在蘇明央的胸口打着圈,笑意多情:“蘇大人說的哪裡話,媚音的家,可在紅袖坊呢,趙大人若當真憐愛奴家,何不來紅袖坊裡頭翻翻奴家的牌子,也好教奴家好生伺候於你。”
蘇明央扣着她的手,目光微怒:“你還知不知道什麼叫禮義廉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