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紗抱着劍躲得遠遠的,只當從未瞧見過一般,瞧見了白敬之,眸光微掀了掀,終於正眼瞧了一個人,只一眼又收了回去,坐在屋頂上,聽着那喪樂,只當是什麼餘音繞樑之音一般享受着。
不知誰喊了一聲顧族長來了,衆人霎時間鬧轟了起來,一羣人朝着蘇鳳錦奔來,蘇鳳錦被逼得連連後退,最後險些出了顧府。
她初初站穩,見生竄到她身旁,急道:“少爺,你快想想法子,也不知是誰說的,如今老爺被害致死的消息傳的到處都是!”
蘇鳳錦垂眸,瞧着遠處那檀木的棺槨,心裡空蕩得厲害,若是外公在,不知他又當如何。
憶秋站在那靈堂前,遠遠的瞧着諸人,沉聲道:“諸位若當真介懷此事,不妨日後去問一問伏令司,此事經伏令司肖大人之手,是真是假,問一問肖大人就是。”
若說這爭權奪勢的三位皇子是燙手山芋,那麼這伏令司便是能引火焚身的火鐵塊兒,能生生將人的皮肉都融消乾淨! 衆人一時禁了聲,不敢再說半個字。
憶秋穿過人羣,來到蘇鳳錦跟前,微福了福身,關切道:“可還好?”
蘇鳳錦拍了拍憶秋的手,望向白敬之:“時辰不早了,怕是要委屈殿下住一夜客房了。”
衆人一時屏息,這哪個太子殿下不是香餑餑一般,前前後後一堆人跟着服飾,怎的到了東晉太子殿下那兒,卻只跟了那麼兩個侍衛與兩個貼身的丫鬟!
白敬之一拂衣袍:“不了,本宮還須去瞧瞧大夫,明今日要說的事,且明日再談。”
蘇鳳錦只得差見生送了白敬之回使館裡頭去。
憶秋扶了蘇鳳錦悄聲道:“今兒二皇子來了,跪了大半日,因着身子不妥當,這才被人給擡了回去,我瞧着他那個架勢,怕是要將顧府視作大靠山了。”
蘇鳳錦在棺槨前拜了三拜,因着還未至三日,所以不曾封棺,炎炎夏季裡屋子裡頭擱滿了冰塊兒,一進大殿還須得披上厚厚的披風,那味兒倒也不至於散出來,只香火的味道悶在裡頭,又怪又難受。
蘇鳳錦站在棺前一看,卻見那棺空空如也,心頭一震,面色霎時間便變得雪白。
憶秋掃了眼那棺槨,卻似早料到了一般,按着蘇鳳錦的手,低聲道:“你外公歿的那日夜裡曾喚我過去了一趟,他有些東西讓我給你。你隨我來。”
蘇鳳錦壓抑着心裡的問號,無數個念頭自她的腦子裡頭繁衍而出,或許,顧員外只是裝死呢?
她們去的是顧其鏜的書房,憶秋輕車熟路的打開了小機關,取了那花瓶下頭的一封信出來遞給蘇鳳錦:“這是他臨去前讓我交予你的,你瞧瞧。”
蘇鳳錦捏着那信,望向憶秋,眸光灼灼:“你什麼都知道?爲什麼不告訴我。”
憶秋嘆了嘆氣,凝着那一團火焰,就是因爲什麼都知道了,纔不能告訴她,只得扯了謊又道:“你外公確是因病歿了的,他的病許多年前原就有了,至於棺槨裡頭……他原來也是有放不下的地方,如今已經在一處安靜的地方同並肩王妃一道葬下了。”
蘇鳳錦扯開那信,一目十行,看完才發現,自家向來崇拜的外公,竟是女扮男裝,扮得那樣相像的,怕是隻有顧其鏜一個了,當年她征戰沙場的時候,硬是沒有人認出來。
接着便是一些陳年往事,他說得很隱晦,並不曾提及收過今上這麼個養子,只說他有自己要去的地方,只讓蘇鳳錦將空棺槨葬了,旁的去處無須再去追究,保全顧府方是第一要緊事,又囑咐了蘇鳳錦平日裡要注意的一些人與事,讓她好生當她的顧族長,旁的事,便也不要再過多的牽扯。
待她看完了,憶秋低聲叮囑:“這信還是燒了吧,省得那些人瞧見了又生是非。”
蘇鳳錦垂眸,將紙扔進了火裡:“他……是什麼時候不見的?”
憶秋替蘇鳳錦倒了盞茶:“原來是昨兒夜裡的時候不見了的。”
蘇鳳錦只覺疲憊,起身出了書房,他回頭看了眼那大氣華樸書房,吸了口氣:“封了吧。”
如今這顧府裡頭總顯得空蕩蕩的,蘇鳳錦的背後也空蕩蕩的,似沒了主心骨一般,也不怕再大步的往前走,生怕一腳踏下去便是萬劫不復。
更加萬劫不復的,卻是今上皇帝。
他差人在寢宮的暗室裡置了大量的冰,那人就躺在冰裡頭,皇帝親爲顧其鏜換了明黃色的正裝,那是皇后纔能有的衣裳。那衣裳襯在他風華稍減的面容上,那假鬍子被取了下來,花白的頭髮裡再變不回往日的青絲烏髮。
他坐在鋪有虎皮的大椅上,目光粘在顧其鏜的身上,癡癡的自嘲:“我原以爲是我心有病態,爲了糾正這病態才娶了長公主,卻不曾想,這麼多年,原來是我自己辜負了我們。”
在顧其鏜的手上,緊握着一塊玉,那玉是顧其鏜三十歲生辰時,他親手做了給她戴上的,當年醉酒誤親了她,被她砸進了池塘裡,人也在池塘裡頭淹了足足三日,原以爲丟了,不曾想竟還被她臨去時握在手心裡。
無論她是爲了引起今上的牽絆還是旁的什麼,他的目的都達到了。
皇帝握着顧其鏜的手,嗓音哽咽:“你連死了都有利用朕,你什麼都算計的清明,朕錯失了那麼多,你也只是這般高遠的瞧着,笑話朕…”
錄海聽着皇帝哽咽的嗓音,一把年紀的人了和,自個兒也有些撐不住,悄出去抹了一把眼淚。
接班的小徒弟詫異的瞧着錄海公公,滿眼同情:“師父,您這是怎麼了?難不成,又捱罵了?那也不至於哭上啊。”
錄海一拂塵抽小徒弟身上:“你懂什麼?不該問的別問!”
外頭的天暗沉沉的,連個月兒也不曾露臉,燈火闌珊裡星光顯得格外明亮,有一人着沉黑的衣打遠處而來,他坐在八人擡起的軟椅上,衣衫淺影稍稍拂動,透出一抹淡淡的香火味兒。
錄海公公身旁的小徒弟瞧得傻了眼,喃喃道:“師父,這誰啊這麼大的膽子敢將軟椅擡進御書房外頭來。”
那人曲着一條腿,目光慵懶的打錄海公公身旁的小徒弟身上掃過,嚇得那小徒弟立馬噤了聲。
錄海將人拉至身後,朝來人點頭彎腰:“大司主請,今上已經等候多時了。”
大司主也不說話,只點了點頭,便任着這軟轎將他擡了進去。
大殿裡頭是一點兒動靜也沒有,小徒弟嚇得直哆嗦:“師,師父,那就是……就是大司主啊?”
錄海瞧着自家這呆傻的徒弟很是無奈,當初怎的就收了這麼一個貨當了弟子,如今真真是自尋煩惱:“你消停些,但凡能如此囂張之人,想必定有不凡之處。”
小徒弟兩眼放光:“聽說大司主當年奉旨諸殺了半個朝堂的大臣……”
錄海瞪了他兩眼,提着他的耳朵斥道:“這樣的大事,豈能胡言亂語!我看你這小命是不想要了!”
小徒弟忙討饒:“師父饒命,徒弟再也不敢了。”
錄海公公嘆了嘆氣:“行了,你回去歇着吧,這兒我來看着。”
小徒弟再不敢多言,謝了恩一轉身便跑沒影兒了。
近來長安城不大太平,那些原本已經寂靜下來的餘孽纔開始鬧騰了,三天兩頭的來個刺殺也就罷了,偏還能跑掉,所以這御書房裡頭的御林軍 一時也添了好幾倍,氣氛壓抑得連着外頭那蟬都不敢叫喚了。
對於顧家主的那些前塵往事,蘇鳳錦打看完了信便開始查,後來在那書房裡頭查着了一副畫,畫上的人生得挺好看,那最底下還提了字,瞧着那字,蘇鳳錦猛然發現,那上頭落筆是個不相干的名姓,叫什麼……喻全的,也不知那喻全是誰。
再旁的蘇鳳錦也沒查着什麼了。
三日過後蘇鳳錦便差了人將那棺蓋給合上了,棺材裡頭擱了件顧其鏜平日裡最喜歡的衣服,給他新做了個衣冠冢。
顧府裡頭的日子似乎變得格外的難熬,白敬之在顧其鏜下葬之後便要告辭了,臨去時他問蘇鳳錦,他先前說過的話,可有甚想法,至於之前要說的關於顧其鏜的那個秘密,他再也沒有講過。
蘇鳳錦只當他是玩笑話,將人送走了之後就開始過上了在顧府裡日夜折騰的生活。
東家長西家短的日子忙碌而充實,她沒有那麼多的時間去想關於顧其鏜的事,想來,或許這也是顧其鏜自己事先便已經安排好的,蘇鳳錦自也是無從反駁,只能選擇了默認, 好在並無甚大事的發生,一切照舊如常,倒也是一樁好事。
有憶秋幫襯着,蘇鳳錦偶爾也能鬆上一口氣,只是如今的朝堂裡頭,因着魏家大公子的加入而硬生生將朝堂的局勢又重新撕裂了。
蘇鳳錦一邊忙了一個月多,一轉眼的功夫便開始入秋了,每日的正午溫度不如往日那般炎熱,一到了夜裡便寒津津的,戰青城已經一個月多不曾來尋她了,每每差了人去打聽,只道是他與那魏蘭馨伉儷情深,蘇鳳錦心裡頭火燒火燎的,卻是什麼也做不得,只能這般眼睜睜的瞧着,裝作純善無辜的模樣,畢竟戰青城與那魏蘭馨再好,這流言蜚語裡也敵不過戰青城同葉相的那點子趣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