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逸搓了搓手,如畫般的眉目輕挑,常年泛着病態白的一張臉上掛了幾分笑,瞧着好似心情不錯:“本官好些日子不曾回來,爲免牢中人將本官的手段忘了,你便多受些苦了,他若日胡言,你就將他的嘴縫起來,務必要切記,用火燒過的針來縫。”
顧懷安罵孃的心都有了:“雲逸,我沒利罪你吧,你若日心裡不痛快你折磨別人去啊,折磨我做什麼!!啊啊啊啊,你這個王八蛋!”
蘇鳳錦瞧見獄卒將他的鞋襪脫了,用毛筆來撓他的腳也就放心了,左不過就是笑一笑,傷不得什麼大體面。
她同雲逸出了這石室,換了一間牢房,這牢房裡極乾淨,被褥茶盞都是新的,蘇鳳錦先前便在這兒呆過,印象頗爲深刻。
雲逸吹了吹茶盞,溫聲道:“我原是看在他的面子上對你手下留情,不過哪一日你若日敢負他,我必也能毀了你。”
蘇鳳錦就知道是戰青城折騰出來的事兒。這話雖沉得很,可是他的表情卻格外溫和,溫和得蘇鳳錦有一瞬間還以爲這雲逸瞧上她了,整個人都不好了。
雲逸掃了眼四周光禿禿的牆面,吩咐露華:“將這牢房佈置一番,再添幾盆碳進來。”
露華垂眸應下,轉身吩咐了人去操辦。
蘇鳳錦打量着雲逸的臉色,覺得同往常並無太大的區別:“你身子如何?”
雲逸握着湯婆子,脣角透着溫和的笑:“尚可。”
蘇鳳錦無奈道:“雲大人既相信好顧府不曾謀反,那……”
雲逸把玩着湯婆子外頭的佈置上那些花紋,忽的冒出一句:“我是生氣!”
“雲大人,顧某願以性命保證,我舅舅絕對不會謀反的!”蘇鳳錦就差立誓了,偏誓言這東西又是最沒有用處的,她一時又拿不出什麼證據來,只得這麼耗在這兒。
雲逸冷斥:“一羣廢物,謀個反都不會謀,還將自個兒也一併搭了進去,我就不曾見過這樣的廢物!”
蘇鳳錦一頭霧水:“雲大人??”
雲逸斂了心神,溫聲道:“今上差大司主去尋長生不老藥,聽聞秦始皇曾命徐福帶五百童男五百童女前往蓬萊求仙問藥,有意效仿,如今長安城裡頭人心恍恍,若非欽天監多次阻撓,只怕她那一千孩童已經在去往蓬萊的路上了。”
蘇鳳錦不知他說這些做什麼,一時不好答話,只詫異得很。
雲逸的指腹摩擦着繡面,眯着眸子掃向蘇鳳錦,目光裡總透着幾分讓蘇鳳錦受寵若驚的溫和:“你可有什麼想說的?”
蘇鳳錦:“世間哪裡有什麼長生不老的東西。那一千個孩子好在還沒送出去吧。”
雲逸擡頭瞧她,頗爲詫異,原以爲她會同情一番那些個孩子:“那些孩子不可憐 ?”
蘇鳳錦點頭:“確是可憐,可到底還是上頭的事兒,上頭若是有善心,世間人便不可憐,上頭若是殘暴,可憐的又豈止這一千個孩子。”
雲逸掀了掀眼皮,如今牢房裡很安靜,四處的牢房都是空的,沒有人,他的問題便問到了關鍵處:“若你稱帝,又當如何?”
蘇鳳錦嚇得腿一軟差點跪下:“雲大人,小的就是一個做生意的,您這話可不能亂說,再者,你也瞧見了,我連經商都做不好,更遑論其他的事兒了。”
雲逸敲了敲輪椅,露華忙推了輪椅出了牢房。
蘇鳳錦抹了一把臉,也不知這雲逸哪根筋搭錯了,如今竟要這般問她那樣的話。
露華推了雲逸出了牢,瞧見四下無人,這才低聲道:“爺,她的心性變化原也不大,若是他日要成大業,只怕她難以支撐起來,到時候可如何是好。”
雲逸支着臉,瞧着剛到門口的戰青城,扯了扯脣角:“你消息倒是靈通。”
戰青城抹了一把驚出來的汗:“她呢?”
“她能出什麼事,你同我去一個地方。”雲逸被擡上馬車。
戰青城跟着登上了車輿,一車馬車疾行之下出了城,倒也沒去旁的地方,只去了蘇觀錦她娘那個已經空了的墳包前。
露華按了機關,打那墳裡頭拖出個人來,赫然一看才發現,那人竟是蘇正清!
蘇正清蓬頭垢面不說,整個人也異常憔悴,似行將就木一般,這些日子裡的惶恐將他折磨得不成樣子,他哪裡還有那往日的官威與風光,整個人瞧着竟似落難的難民一般。
他見了戰青城與雲逸,雙腿一軟跪到了地上。
雲逸掃了眼露華,露華稟道:“說來也巧,那日爺打城外回來,路過這兒,瞧見他偷了許多東西打開機關爬進墳裡,爺瞧着好奇便讓奴婢近前一觀,瞧見這墳裡頭修了機關,奴婢便將機關鎖了。”
蘇正清跪在地上,痛苦流涕:“我如今一個將死之人,原就是想着若是有朝一日要日死了,便同鳳錦她娘埋在一處,也好有個伴兒,所以才設了這麼個小機關,二位大人放過小的吧!!”
戰青城將人扶了起來,見他瘦得皮包骨,身上還有好些傷口,擰眉問:“誰將你們傷成這模樣?”
蘇正清直襬手:“說不得說不得啊!!!此事就讓它過去吧,鳳錦那孩子,什麼也別讓她知道,把她送走吧,天涯海角,哪裡都好,莫要沾染皇權,你們鬥不過,鬥不過的。”
雲逸抱着手臂冷笑:“她既是太子殿下的孩子,豈能這般埋沒於荒草田園!”
蘇正清面色一僵,滿眼惶恐:“你們,你們怎麼……”
露華提着劍,沉聲道:“知道什麼說什麼,莫要這麼多廢話!”
蘇正清腿一軟又跪了下去:“不知道,我什麼也不知道,什麼也不知道,鳳錦是我的女兒,我不知道你們在說什麼!她是我的女兒,是我親生的女兒……”
戰青城蹲下身瞧着蘇正清,正欲說話,幾支箭朝着蘇正清疾射而來,戰青城扯了衣袍擋在雲逸跟前幾下打掉了箭羽,箭羽齊齊落了地。
露華擋在蘇正清的跟前,凝着那些來無影去無蹤的黑衣人,擰眉低聲道:“爺,這些人武功很高。”
蘇正清的背後受了一箭,嘴脣迅速泛黑,他死死的扯着戰青城的衣袂:“我求……求你,不要將她,卷,捲進那爭鬥中去,玉芳,玉芳最是疼她,爲了她,連我們的兒子都沒保……下。”
戰青城蹲下身半攬着蘇正清,劍眉緊擰:“她不是你的孩子是不是!”
蘇正清吃力的握着戰青城的手,咬着牙一字一句道:“雲……雲錦……雲錦死了。”
“你這是什麼意思?!”
烏黑的血打蘇正清的嘴裡淌了出來,他瞪着眼瞧着眼前的碑,竟有幾分滿足。若能與她躺在一處,便也不枉他這一生了。
那些黑衣人轉身便走了,露華擔心調虎離山,不敢去追人。
戰青城捂着好了蘇正清的眼,嘆了嘆氣:“你放心就是,鳳錦,我自會護着她。”
戰青城將蘇正清放進了那機關裡頭的那張牀上,牀上還擺着一個衣冠冢,如此,倒也算是合葬了。
戰青城琢磨着他同蘇鳳錦要不要也弄一個這樣的,也不至於等將來老了的時候還得臨時挖。
他出了這墳,雲逸凝着那墓碑,眸色幽幽:“我記得當年太子妃的貼身侍女便喚作玉芳。”
事態似乎越來越明朗,明朗中夾帶着隱隱約約的殺氣。
戰青城凝着那合上的墓,伸手將那機關打壞了,從此這墓便再無人進得去了。
他輕嘆:“當年初見蘇正清時,倒還有幾分風骨,如今不想只隔數年,便已經物是人非。”
雲逸抱着手裡頭的湯婆子,面容沉冷:“你還要猶豫到何時?她便是不同意,一旦將東西捧到她面前,她可還會不同意?青城,莫要意氣用事!先帝待你戰家不薄。”
戰青城失笑:“你這是在慫恿我造反?”
雲逸雙拳緊握,面容底下升騰着濃烈的恨意:“雲府蒙先帝相救,大恩至死不忘,你莫不是也忘記了,戰老將軍當年戰死沙場是誰使的手段!”
戰青城揉了揉眉心,有些頭疼:“錦兒天性溫和,受不得大起大落,你不要逼她!”
雲逸冷笑:“你當真以爲東晉與南晉簽了五十年的止戰之約便當真會守約?他們在等,等南晉被那昏君敗光!等着南晉的百姓起義製造出混亂!你我相識二十多年,太子殿下被他害死,如今連着唯一的女兒也不放過,若無今上示意,那皇宮的一齣戲也演不起來!戰青城,你不要報錯了恩,哼,他可不是你的恩人,也不是你的主!”
戰青城揉了揉眉心:“雲逸,我說了不要把她牽扯進來!”
“是你不想,還是你怕?戰青城,如今可由不得你了,你怕還不知道吧,那江南的那些人,如今已經忠於趙阮誠了,呵,那個自稱是鳳錦夫君的混帳!”雲逸就是看得太清明,最終開始執着於一件事情,也偏是那麼一件事,撐起了他這一口氣,讓他這個藥罐子硬生生的撐到了現在還好好的活着。
風穿過林梢拔動樹葉,光影在地面上顯得很單薄,那黑色的影子如同隱藏在長安城的一種灰敗,正一點點的滲漏出來,如今的長安城有些亂,原本遍尋不着的餘黨如今又冒了出來,在長安城裡頭大肆的斂財,搗亂,鬧得整個長安城的人人心惶惶,家家戶戶出門都是成羣結隊的,生怕受了人的欺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