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煙的指刮過孩子柔嫩的臉,笑意深深:“我哥哥是當今丞相,左不過是救了一個不相干的女人罷了,今上斷不會怪罪於我,再者,他還指着我哥替他把持朝政呢,你走吧,孩子給我。”
顧語嫣緊抱着懷裡的孩子,默了默,艱難的開口:“雨煙姑娘,求你社兒帶走吧,他還這樣小,不該隨我與殿下……”
如今這二殿下府裡頭的人都散了個乾淨,屋子裡頭空空蕩蕩的,諾大的一個皇子府,如今便只剩下了屋外頭那些巡防營的人了。
雨煙掃了眼那孩子,冷哼道:“他害死了我的孩子,你以爲這個孩子若是到了我的手裡,他還會有活路不成?讓你走就走,哪這麼多廢話,這裡的事情我自會打點妥當。”
顧語嫣抱着孩子,面色慘白:“如今顧府也被押進大牢裡,我便是出去了,又能做什麼?倒不如陪着殿下一塊兒死了來得乾淨。”
雨煙拂衣坐下,眸色幽幽:“你出府之後自有人帶你離開,到時候你便帶着這孩子走,住處我也安排好了, 只要活着,總歸是有地方可去的。”
夜裡寒涼的風拂進屋子裡,沒來得及綁上的簾子隨風飄蕩,瞧着淒涼又詭異。
顧語嫣摟着孩子,哽咽道:“雨煙姑娘可否讓我見一見殿下。”
雨煙有些不耐煩:“原就是將死之人了,有什麼可見的?你趕緊走。”
“只見一面,遠遠的看一眼也好,雨煙姑娘,求你了,我只見這一面,以後這一輩子,怕是見不到了。”她跪坐在地上,削瘦的背輕輕的發着顫。
雨煙拂了拂手:“他在偏院。”
顧語嫣忙抱了孩子起身,朝着雨煙行了大禮轉身走了。
雨煙凝着這孤寂冷清的內閣,心底卻是萬分平靜,她起身去了偏院。
那酒裡她下了些許蒙汗藥,便是雨煙見了他又如何,說不得話,便同不見又有什麼意義!
秋婆子領了顧語嫣三步一回頭的離開了二皇子府,這頭纔剛走,那邊七皇子便竄了進來,因着他進來的姿勢太粗魯,那些守在門口的人都被打了一頓,誰也攔不住的跟進了這府裡頭。
顧燁一把提起那昏睡在酒桌上的顧景華,雙拳青筋直暴:“五哥是不是你殺的!”
雨煙忙按着顧燁的手,慌道:“七殿下,你這是做什麼!他好歹是你大哥!”
顧燁將這昏睡的人託到井邊,打了一桶水上來,一桶水便潑了過去,雨煙擋在顧景華的身前,被淋了個透,她笑得苦澀:“七殿下,你放過我們吧,當年是我對不起你,可如今這一切都過去了,你若是喜歡憶秋姑娘,待顧府一歿,你大可將人救出來娶了她,妻也好妾也好,將來你若是登基了,想來要什麼沒有呢。”
顧燁青筋直暴:“葉知秋!時至今日,你還要這麼護着他!”
“我算哪門子的葉知來!我不過就是個沒有家的孩子罷了,這些富貴我不稀罕,我已經不稀罕了……”當一個人熬過了最艱苦的歲月愛而不得時,將來日子好了能愛了,便也不想愛了。
顧燁又打了一桶水,沉聲道:“你我好歹夫妻一場,我給你一個忠告,此事你最好不要插手,否則到時候要的可不止你一人的性命,連葉相也定會深受波及。”
雨煙垂眸苦笑:“你們一個個都說爲我好爲我好,可到底還是自私的。”
顧燁將雨煙推開,一桶水臨頭朝着顧景華倒了下去。
顧景華猛的驚醒,驚魂未定的瞪着顧燁:“七弟……”
顧燁揚手就是一拳:“醒了吧?醒了就好,我問你,五哥到底是不是你害的!”
顧景華怔了怔,隨即笑了,那朗朗笑聲透過烏雲傳得極遠:“七弟既心裡有數,還要來問我做什麼?”
顧燁 揚手又是一拳,打得顧景華腫了半邊臉:“二哥,咱們是兄弟! 骨血親情,你爲何要如此害他!五哥從未想過要同你爭什麼,可是你呢,暗殺,毒殺,你哪一樁哪一件將我們當作你的兄弟!”
顧景華翻身朝着顧燁便是一巴掌,面色慘白,指尖發顫:“呵,老五也不過是在你面前裝得正人君子罷了,同他相較起來,我顧景華自嘆不如,還有你,你這些年得皇后庇護,又隨蒙戰家教導,坐觀虎鬥這麼多年,我千算萬算到底不曾算到這皇位竟會落到你的手裡。如今又在這兒裝什麼假清高。”
顧燁僵在原地,整個人從頭冷到腳:“二哥,你原就是這麼看我的?”
顧景華倒了杯酒漱口,嘴裡的血沫被他吐了出來,雨煙站在一旁,忽覺對顧景華越發的不瞭解了:“二殿下是被陷害的,七殿下,你信我,二殿下絕對不會去做什麼直接謀害皇子的事情來,便是要做,也會差人暗地裡做,這一次他當真是被陷害的。”
顧燁冷冷的掃了眼雨煙,見她衣衫凌亂髮髻不整,一時又有些不忍,話到了嘴邊又生生收了回去:“是不是他,他自己心裡清楚!”
顧景華忽的扣着顧燁欲離去的手腕,沉聲道:“那孩子……原是西城打鐵鋪張家的,你將那孩子還回去吧。”
雨煙面色微白:“你們這是什麼意思。”
顧景華幽幽白凝着雨煙:“拜你所賜,那孩子七個月餘,生出來便是個死胎,我暗地裡差人調了包,如今顧府遭此大難,他沒有必要陪着顧府一塊兒死。”
這件事情上,顧燁到底是有虧的,原本緊握的拳頭忽的便沒有了力氣,他拂開顧景華的手,啞着嗓子道:“我自會上奏父皇,二哥,你好自爲之吧。”
顧燁掃了眼雨煙,深閉了閉眼,拂衣出了皇子府。
雨煙忙伸了手去扶顧景華,顧景華將她一手推開,無力道:“走吧,走吧,都走……”
她不敢進前去,若那孩子還活着,她定是有本事理直氣壯的,可如今,她卻連說出口的勇氣也沒有了。
其實她知道的,原是她弄錯了,二殿下之所以給她取名雨煙,原不過是爲着二皇子妃的那個名字罷了,她不過是顧景華的一枚棋子,只是顧景華自己也沒有想到,他竟會被一顆棋子害得一無所有,最後性命與妻兒子女也一併丟了個乾淨。
他去了內閣沒有瞧見顧語嫣,尋了大半個王府,最後再回去,卻見顧語嫣一脖子吊死在了那一株槐花樹下了。
雨煙趕到時,只見顧景華抱着人坐在樹下發呆。
她分明已經命人將孩子送出去了,怎麼……
秋婆子匆匆跑了來,直拍大腿,咬牙切齒道:“也不知怎的,這皇子妃將孩子送到了西城打鐵鋪張家便執意要跑回來,奴婢腳程慢追了好一會兒,她這,這到底……”
顧景華將顧語嫣輕抱起來,如待珍寶一般抱去了內閣的軟塌上輕放着,自個兒也跟着躺了過去,他側着身,輕撫顧語嫣蒼白白麪容,溫聲道:“你我是少年夫妻,你十五歲嫁予我,如今已經二十有四,原以爲我會比你早走,不曾想竟是我送的你,婉之,你走得慢些,記得等一等我,省得那邊的人見你孤零零的來欺負你。”
他摸索着取出一瓶鶴頂紅,一仰頭灌了下去。
雨煙呆坐在一旁,只覺心口刀割一般,淚流滿面:“殿下,那我呢,你一顆真心全給了她,那我呢?我又算得了什麼?我這些年,又算得了什麼。”
葉淵清不知何時到了內閣,他站在雨煙的身旁,將她輕攬進懷裡,拍着她的背,語氣溫和得能掐出水來:“秋兒,天色晚了,該回家了。”
雨煙一把將人推開,聲嘶力竭道:“我不是什麼葉知秋,我不稀罕做什麼葉知秋,你爲什麼要找着我,爲什麼要現在才找着我,我當初受苦受難的時候,你們誰也沒有出現,你走,走!我沒有哥哥,我沒有親人,我什麼也沒有,你走啊!”
葉淵清將人帶進懷裡,死死的抱着,嗓音低沉無奈:“秋兒,是哥哥不好,讓你受了這樣多的苦,你放心,我會差人尋一處好地,將這二人葬在一處,都會過去的,都會過去,你不是什麼雨煙了,你是葉知來,是當今丞相的妹妹葉知秋。”
葉知秋撲在葉淵清的懷裡嚎啕大哭。
有些東西子本身就是一種代價,這些年的兜兜轉轉,將一個人折磨得形銷骨立疲憊不堪。
她哭累了,倚在葉淵清的懷裡,沉沉的睡了過去。
葉淵清抱着妹妹,掃了眼並排躺在牀上的二人,嘆了嘆氣,吩咐身旁的侍從:“入宮上奏,就說二皇子夫婦已經自溢,回來你便替二人尋一處好地方葬了吧,墳坻無須太華貴,妥當就好。”
身後的侍從應聲,細細檢查了一番脈博與呼吸之後便躬身退了出去。
葉知秋縮在葉淵清的懷裡,路上總會不斷的掙扎,她惶恐不安的情緒彷彿這長安城頭頂暗沉沉的天,一路傳進了長安城的皇宮裡頭。
今上得了這個消息的時候正與皇后在忙碌,外頭突然來稟報,他只嗯了一聲,繼續同皇后恩愛,一面吩咐着皇后,讓她多留意着請來的那些仙師道長,讓他們多多研製,快快研些更好的丹藥供他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