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將沾了墨漬的紙揉作一團扔進了小木桶裡,又重新沾了墨開始寫。
落地窗外的梨花開得熱烈,雪一般的捕開來,戰青城在外頭的梨花樹下不知忙着些什麼,也不曾注意蘭馨來過,蘇鳳錦練字練得累了,起身去瞧,卻見梨花樹上綁了許多紅色的布條,蘇鳳錦執了一個細細瞧了一眼,是一句詩,蒹葭蒼蒼,白露爲霜,所謂伊人,已居東堂。
類似的還有許多,多是些好的詞吧,一路走去,蘇鳳錦還是喜歡那句,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只是,她卻不知道,當初那顆初心,是否真的還如匪席一般,堅定不移。
戰青城正在扎紅布條,紅白相間的樹甚是好看,想來他已經紮了許久了,讓蘇鳳錦不由的想起了戰青城在梅園裡掛的那些小像,那些小像是如玉姑娘的罷,眉眼處原與她確是有幾分相似的。
戰青城見她來了,笑盈盈的招了招手:“過幾日就是你生辰了,過來繫上。”
“這些是什麼?”蘇鳳錦瞧着紅白相映的梨花樹,滿院的梨花開得熾熱,混着紅色,遠遠的瞧着,如同月老廟裡的那顆榕樹一般,透着幾分微秒的情意,讓蘇鳳錦心裡隱約有些不安,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她已經沒有那以多心去關注她人了,她總是要爲自己活一次的。
“沒什麼,綁着玩。”戰青城面色微有些窘迫,耳根微紅,裝作滿不在乎的模樣將紅帶子掛在樹上。
蘇鳳錦只覺得這一刻的戰青城有些孩子氣:“那將軍繼續玩吧,我回東屋了。”
“慢着,我讓你走了嗎?”戰青城火氣頓時就上來了,他費了兩天的功夫才掛了這麼多,蘇鳳錦卻是什麼表示也沒有,頓時心裡不平衡了。
蘇鳳錦只得站在原地,目光平靜的瞧着戰青城:“將軍,你若是不願救我大哥,你又有什麼理由讓我呆在這裡?你不願看見我,我也不願看見你,那就該不相往來纔是。”
“你不願見我?所以你願意偷偷跑出去見趙阮誠?蘇鳳錦你果真是個蕩,婦!水性,揚花,朝秦暮楚!”戰青城臉色鐵青的瞧着蘇鳳錦,他的心意,這個人完全看不見,或許她看見了,但是她不在意,她永遠也不會在意的!他是瘋了,纔會這般惦念着她,如玉多好,溫婉賢淑又傾國傾城,他是傻子纔會一門心思撲在蘇鳳錦的身上!
見蘇鳳錦忽的沉默了,戰青城捏着她的下巴冷笑:“怎麼?不說話了?啞巴了?”
蘇鳳錦垂眸,瞧着地面上的落英,低聲道:“我沒什麼可說的。”
“你!我當真是瞎了眼!”戰青城鬆了手,冷冷的瞧着蘇鳳錦。
“不,是你瞎了眼纔是,本將軍俊朗神武!哪裡不比那姓趙的好看!那小白臉有什麼好,若是打起來,我一拳就能打死他!”戰青城惱火的走在梨樹間,樹枝碰着他,梨花落得紛紛揚揚。
蘇鳳錦垂眸沉默着,戰青城忽的掏出一張銀票砸在她的身上,沉聲道:“走,把銀子還給他!你在將軍府裡不缺吃穿,你倒是敢收他 銀錢,若是傳出去,我顏面何存!你若是缺錢,與我說一聲,多少我都給你!”
蘇鳳錦緊了緊帕子,忽的笑了:“當真?”
“你這女人,你是要氣死我是不是!”戰青城真想一拳揍過去,但拳頭挨着她臉時,又捨不得下手,只得憤憤的收了回來。
蘇鳳錦垂眸,捏着那一千兩銀票,朝戰青城道:“那我要一萬兩黃金,你也給嗎?”
戰青城脫口而出:“給!”
風捲起梨花,幾片花瓣落到了戰青城的肩膀上,戰青城也沒在意,只居高臨下的瞧着她,那目光熾熱而無奈。
“將軍,我大哥的事情,我知道你很爲難,我不需要你救,但是能不能求你不要落井下石。你想折磨我,原也是我應得的,是我拆散了你與卿二小姐,怎麼樣都可以,請你不要傷害我的親人,在這世間,我已經沒有什麼親人了。”孃親走了,父親若是真的愛她,就不會把她打成重傷擡進將軍府裡來,原也是今上的聖旨,不能抗旨,倒也不能怪他纔是。
戰青城忽的覺得心疼,他的鳳錦,不該去受那樣的苦楚。原是想對她好,卻不曾想,在她的心目中,竟成了折磨。
見戰青城不說話,隻眼神深幽的凝着她,她有些慌,想起了那日在軍營裡的場面退了兩步,低聲道了句告辭便轉身逃命似的跑了。
安吉拿了孔明燈過來,狐疑的瞧着蘇鳳錦跑遠的背影:“爺,少奶奶這是怎麼了?跑得跟兔子似的。”
戰青城掃了眼他手裡的孔明燈,忽的搶了過去,扯了個稀巴爛,沉聲道:“這些樹都砍了拿去燒掉。”
“不是,您不是說少奶奶生辰要給她個驚喜嗎?這才準備到一半呢……”安吉瞧着被戰青城還踩了兩腳的孔明燈,只覺得雲裡霧裡,估摸着這是又吵架了?
“她不懂!她什麼都不懂,辦什麼辦,不用辦了!你馬上去取一萬兩黃金擡到東屋去!”戰青城一拂衣袍,煩燥的將眼前的梨花樹樹枝扯了下來,一時落央繽紛。
安吉有點懵:“您擡那麼多黃金去做什麼?”雖說一萬兩將軍府還是有的,可是如果是黃金,一時半會的,哪兒去找那麼多啊。
戰青城幽幽的掃了他一眼,咬牙切齒:“我要用錢砸死她,不行嗎!”
“啊行行行,小的這就去辦。”安吉也不管燈籠了,在戰青城幽冷的目光下一溜煙的跑了。
戰青城站在原地,瞧着這些梨花,雙拳緊握,最後實在壓不住暴躁之氣,提了那削鐵如泥的赤霄劍來,殺人的劍被他用來砍樹了,一時間這些梨樹被他砍了個精光,奴僕家丁無一敢上前來勸的,畢竟當初有人曾經勸過暴躁中的戰青城,結果被戰青城打得半殘,從此以後就再也沒有人敢管過了。
戰青城恨恨的踹翻了最後一顆樹,髮型凌亂的坐在那樹上,面色陰沉堪比陰雲,一衆家僕都躲得遠遠的。
戰青城見一塊紅布從眼前吹過,伸手一撈,打開一看,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
倒當真是應了他眼下的情景,他煩燥的將那布條撕成了碎片,什麼無時莫強求,不是他的,也得變成他的!
戰青城扔了劍,起身朝着東屋而去,東屋那面牆上的薔薇花已經開了,蘇鳳錦坐在薔薇花旁的鞦韆上發着呆,不知想些什麼。
槐花樹也已經抽出了新的枝芽兒,整個東屋可謂是花團錦繡,別有一番春意。
挽珠看了眼戰青城,福了福身便退下了。
走近了才發現蘇鳳錦拿着一對鐲子在發呆,他記得這對鐲子原是她先前埋下的,如今不知爲何又取了出來。
“你就這麼缺錢?”戰青城忽的出了聲,將蘇鳳錦嚇了一跳,差點摔地上。
“對,我很缺,特別缺。”蘇鳳錦將盒子合上,盒子的做工很精緻,埋在地下半個冬天了,也不見有損壞,想來是極好的材料所做的,珍貴異常。
戰青城緊了緊拳頭,忽的道:“你大哥之事……”
“大哥的事情就不勞將軍費心了。”
戰青城面色忽的寒了下來:“那你要勞誰費心?趙阮誠?”
見蘇鳳錦不說話,戰青城嗤笑道:“你當真以爲區區一個趙侍郎,有那個本事逃過雲逸的審問將人救出去?呵,你未免出太高看了他。”
蘇鳳錦一顆心忽的揪了起來,她不知道她到底應該相信誰,每一個人都是各有說辭,每一個人或許都在敷衍她罷了,而她竟要真的心懷感激!
戰青城忽的拉着蘇鳳錦的手往外走去,她掙扎不開,只得被戰青城拽着走,蘭馨剛從老夫人那裡請安回來,三個人一時便撞上了,她還來不及行禮,戰青城便將蘇鳳錦拽着走了,甚至連招呼都不曾打過便出了將軍府,上了馬車揚長而去。
蘭馨糾着帕子僵在原地,只覺得心裡冷得厲害。
秋婆子咬牙切齒的罵:“她也忒不識禮數!光天化日之下與爺拉拉扯扯,當真是棄婦的德行!”
蘭馨面色蒼白,掃了眼海棠,低聲道:“就明日,不要再等了。”
海棠會意點頭,陪着蘭馨一道回了西屋。
天色西斜時,馬車終於停了下來,戰青城一言不發的將蘇鳳錦拽下了馬車,蘇鳳錦這才發現他們來到牢門口,暖春的風吹拂着她素色的長裙,顯得整個人越發的嬌弱消瘦。
安吉與門口的人吩咐了幾句又跑了回來:“爺,蘇大公子就在牢裡。”
戰青城牽了蘇鳳錦的手走了進去,他發現蘇鳳錦的手格外的冰冷,便扯了外袍披在她身上,惡聲惡氣:“若是再得風寒,要你好看。”
蘇鳳錦忙緊了緊衣袍,想將那隻手甩開,戰青城幽幽的掃了她一眼,她也就不掙扎了,跟着他一道去了天牢裡面,裡面惡臭沖天,蟑螂老鼠一類的東西遍地皆是,如今天氣轉暖了,牢中犯人身上的蝨子也是越發的猖狂起來,一路走去,蘇鳳錦聞着這股子味兒只覺得一陣噁心,好在她還能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