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青城越想心裡越不安,他按耐着性子好不容易磨磨蹭蹭的回了將軍府,天色已經暗沉了,安吉匆匆走了來,與戰青城急道:“爺,你可算是回來了,東屋……”
“東屋幹我何事!死了也別來告訴我,隨便挑個地埋了就是。”戰青城又氣又煩燥,一拂衣袍便回了主屋,拿了一壺酒,坐在窗邊的軟塌上喝着,安吉有些無奈,只得守在他身旁,不敢再提。
約摸到了子時的時候,那外頭突然傳來了砸門的聲音,安吉火急火燎的衝到了主屋,朝微醉的戰青城道:“爺,那狀元爺與趙大人來了。”
戰青城揮了揮手:“三更半夜的,來這裡做什麼?”
“爺,您還是去看看少奶奶吧,她……”
“她死了也別告訴我!聽不懂話?”戰青城神色冰冷,手裡的酒壺子被狠狠的砸在地上,碎片滿地,酒香飄得滿屋皆是,安吉一時不敢多話,只得退了下去。
戰青城緩了一會情緒,這纔去了大廳,大廳裡趙阮誠一見他便竄了上來,橫眉冷目:“她呢?”
“倒是好笑,趙大人來本將軍的府裡找人。”戰青城將趙阮誠推開,悠然自得的在椅子上坐下,端了茶盞,指尖微顫,只覺右眼跳得厲害。
“今日聽人說鳳錦因着巫蠱之事被老夫人狠打,我只是來看看她。”趙阮誠與宋仁義對視一眼,忽的冷靜了下來。
“你即休棄她,又有什麼資格來看她?趙大人,不要忘了你自己的身份。”戰青城將手中的茶盞重重的砸在桌上,視線冰冷,茶水也灑了出來,微微燙着他的指尖,心裡的不安被越擴越大。
趙阮誠一時無話,宋仁義卻搖着摺扇笑了:“這件事整個長安城的都知道了,嘖,說是東屋那位因恨向老夫人下降頭,我對你那夫人可沒興趣,是這丫頭鬧着要過來。”
憶秋站在大廳裡,瞧着戰青城哼哼道:“你就會欺負蘇姐姐!等我見着蘇姐姐,我就告訴她,不給你做好吃的饞死你。”
戰青城瞧着憶秋這副齜牙咧嘴的模樣,忽的想起從她的包袱裡搶的那個糕點,清甜可口,而且不膩味,味道口齒留香。
客廳裡忽的陷入了一種詭異的沉靜,挽珠從大廳後頭竄了出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憶秋姑娘,你救救小姐吧,求求你了,小姐從來沒有弄什麼巫蠱降頭什麼東西,小姐快不行了,她已經被扔在柴房裡一天了,再這樣下去會死的。”
眼下入春了,細雨綿綿的,清明節眼看也快到了,天氣還有些寒涼,蘇鳳錦在冷風呼號的柴房裡躺着,身上的血已經凝固了,秋婆子悄悄開了門,探了探她的鼻息,見她還沒死透,呸了一聲,低聲道:“還真是個長命鬼,這麼折騰還留着口氣呢,你也別指望着爺來救你了,爺回來了大半天了,只說你要是死了,隨便找個地方埋了就是,真是晦氣,趕緊死,別等着我親自動手。”
蘇鳳錦昏昏沉沉,只覺整個世界一片黑暗,聽不清秋婆子說些什麼,只是張嘴喃喃着水。
秋婆子憤憤的往她那胳膊上掐了一把:“你還好意思要水?趕緊死,死了沉塘裡,你想喝多少都管夠。”
蘇鳳錦疼得一個激靈,門外傳來匆忙的腳步聲,秋婆子頓時慌了,忙跑到了柴房裡面躲了起來。
戰青城一腳將門踹開,搶在了趙阮誠的前頭,他瞪着渾身是血的蘇鳳錦指尖輕顫,聲音溫和如水:“你醒醒,快,快去找大夫。”
趙阮誠站在原地,只覺得渾身的氣血都被抽了個乾淨,心口突然空了好大一塊,整個人急速的往下降,他突然發現,休書那一筆,他是真的錯了,大錯特錯!可是,卻也由不得他。
戰青城將蘇鳳錦輕輕抱了起來,隨後跑來的憶秋與挽珠嚇得面色發白,一羣人風風火火的去了東屋,張太醫又被請了來,瞧着蘇鳳錦那一身的傷,張太醫直皺眉:“怎麼你們將軍府就沒完沒了了!合着人家家裡的姑娘嫁到將軍府就不是命了?”
宋仁義拿着扇子把玩,笑而不語。
趙阮誠站在不遠處,瞧着那爲蘇鳳錦忙前忙後端水遞藥的戰青城,只覺得心裡空蕩蕩的,分明蘇鳳錦是一個水性揚花之人,他又何必爲了這樣一個人操碎了心!當初若不是她自已作的,他也不會休了蘇鳳錦,女人到底都是些個權勢之人的玩物罷了,呵。
趙阮誠只守了一小會兒便走了,宋仁義要去約見他的美人,自是也走了,留了憶秋在這裡照顧着也就是了。
張太醫故意留了戰青城來幫忙,戰青城瞧着那血肉與衣服都粘在一起的蘇鳳錦,只覺得心疼得厲害,他常年殺人無數,可是爲蘇鳳錦將血肉與衣服分開時,手卻是抖得厲害。
蘇鳳錦躺在牀上,嘴裡喃喃不清:“救我……戰青城……快來救我……”
戰青城那三個字,是第一次從這樣絕望的蘇鳳錦嘴裡喊出來的。
憶秋沾了些參茶喂着蘇鳳錦喝了些,憤憤道:“哼,你還惦記着他做什麼!要不是我們來瞧你,他纔不會來看你呢,你快醒醒,好好瞧瞧這個人,這會兒又在這裡作好人了!”
戰青城亦不坑聲,只是繼續重複着手裡的動作,將粘了衣服的皮肉分開,這一分開就相當於重新將傷口撕開,蘇鳳錦疼得臉色蒼白,昏迷的夢境裡不斷的喃喃着,她將她生命中所有重要的人都喚了一遍,最後只剩下了戰青城這三個字。
後來,蘇鳳錦就不喚了,她咬着牙,咬得嘴裡出了血,她也固執的不再喚人了。
戰青城忙了一晚上,熬得雙目赤紅,纔將她身上的傷都處理完,那血水被挽珠哭哭啼啼的端了一盆又一盆,直到天色大亮,蘭馨這才領了秋婆子過來,主僕兩使了個眼色,只站在門口,也不敢進去。
蘭馨擔憂的瞧着那裡頭,不安的問芳姨:“姐姐如何了?昨日我還偷偷讓秋婆子送了些吃食過去,想來是不曾用過了,太醫怎麼說的?”
芳姨嘆了嘆氣:“身上盡是傷,這會兒還昏得厲害,已經不怎麼說胡話了。”
“若是缺些什麼,你就儘管開口,吩咐海棠與秋婆子去做就是,老夫人那裡,你也教姐姐放心,有我幫襯着呢,那下降頭的事兒,想來姐姐心地純善,也斷不會做的,許是被旁的什麼人誣陷了也不一定。”蘭馨語氣溫婉,瞧着芳姨時的眼神並無尊卑之序,反倒很是溫和,似一個極有家教的溫婉女子一般,讓人覺得舒服。
蘭馨的衣着亦不豔麗,隱約裡透着幾分當家主母的大氣打扮。
“奶奶若是醒了,奴婢定當好生提點。”
“你不要告訴她我來過,天色大亮了,我去伺候母親了,你照顧好姐姐。”蘭馨執着帕子,往裡頭掃了一眼,垂眸便走了,也不與裡頭的戰青城打招呼。
紅豆跟了蘭馨出了東屋,海棠與秋婆子留了下來,在屋子裡面端茶換水的,倒是勤快得很,戰青城替蘇鳳錦上完了藥,只覺得她瘦得厲害,也弱得厲害,那腰身更是不盈一握,偏膚質嫩滑細膩,輕輕一掐好似能出水一般,戰青城瞧着那些傷口,越發覺得是他自己疏忽了,也就將蘇鳳錦先前說的那些話扔到了九霄雲外,只當蘇鳳錦說的是氣話。
張太醫忙活了一晚上,打着呵欠朝戰青城道:“今日可是早朝,將軍再不去可就要遲到了。”
朝會上遲到,可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
戰青城揮了揮手,坐在牀邊,沒什麼心理搭理張太醫:“我是武將又不是文臣,治國這種大事,與我一個粗鄙武夫有什麼干係,勞張太醫爲本將軍告個假。”
張太醫搖了搖頭,走到一半,忽的又折了回來:“她這情況,與先前紫地丁極其相似,藥性與紫地丁相混會導致一個人意識混亂,她的意識便是如此,將軍萬萬不可再將紫地丁花拿進來,老夫去重新換一味藥材,以免再生事端。”
戰青城眯了眯眸子,瞧着蘇鳳錦那包得跟糉子似的指,只低聲道:“有勞,安吉送張太醫出去。”
安吉忙將人請了出去,心裡卻是翻了無數個白眼,還說什麼胡話,如今不是一樣,一見她這痛苦的模樣就巴不得自己受這份罪。
紫地丁。戰青城輕輕擱了蘇鳳錦的手,朝一旁哭得眼睛紅腫的挽珠輕問:“院中可還有紫地丁花?”
挽珠細細想了想,搖了搖頭:“沒有了,老夫人已經將花都拿去梧桐院了呀。”
見戰青城沉着一張臉,挽珠有些慌,跪在地上直磕頭:“爺,您救救我家小姐吧,即便老夫人那麼對她,她也是從來沒有過半句怨言的啊,只說是自己選的路,要受什麼樣的苦,原也是註定了的,爺,我家小姐確實沒有下什麼降頭什麼東西的啊,小姐老實本份,先前爺不曾來東屋的時候,那段時日原也是相安無事的,當初挨的一頓板子,也是怪奴婢,要不是奴婢當時不好,小姐揹着奴婢去請大夫,也不會這樣,爺,小姐是個好人,奴婢自幼跟着小姐,她絕對沒有什麼壞心思的,爺求求你。求求你啊。”
憶秋端了藥進來,瞧着跪在地上的挽珠,擱了藥就將人拽了起來,氣乎乎道:“你跪他做什麼?他這般鐵石心腸的,還能救你家小姐不成?要我說,就讓他離你家小姐遠些,免得他那些個妾室吃醋去,到頭來卻害了你家小姐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