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秋走了之後那刺繡的衣袍便取了來,蘇鳳錦發現這衣袍較之一般的男子要高大上許多,衣服也多是煙青色的,蘇鳳錦只得在衣上繡上應景的花兒,春季的迎春,夏季的荷花,秋季的楓葉,深冬的寒梅、以及竹、菊等幾個精緻的繡樣兒。
刺繡這種事情,蘇鳳錦早已熟中生巧了如指掌,只是每每都要繡到大半夜才睡,因站忙得很,所以一連着大半月都不曾出過這主屋的偏院,蘇鳳錦原也是個坐得住的,只是這大半月的暴雨連着下,東屋的雨水漲上來就沒有下去過,蘇鳳錦也不好回去,這麼一住也就住得久了些。
好不容易天氣晴朗了,陽光普照大地,整個世界都是水流聲,蘇鳳錦見天的在燈下繡衣服,只覺眼睛都不大好使了,於是在挽珠三催四請之下終於出了偏院內室的門。
偏院外頭的牆邊上種了許多的薔薇,盛夏時節,花開錦繡翠竹臨水,那波光盪漾在不遠處的亭子裡,瞧着水晶宮一般,蘇鳳錦便坐在那亭中發呆。
兩名衣着華豔的美人相依着走了來,見了衣着素僕的蘇鳳錦,招了掃手:“你是哪裡的丫鬟?怎的還坐在亭子裡?還不趕緊前來伺候着。”
身旁的挽珠正要說話,蘇鳳錦將她攔了下來,站起身,轉身便走。
這裡原是主屋偏房的內院,一般人該是很少來纔對,蘇鳳錦看了眼兩人身旁的秋婆子瞬間便明白了。
秋婆子朝這二人道:“這位便是今上賜婚的東屋奶奶。”
二人一時面面相覷,好一會兒才懶懶的福了個身:“原是大奶奶,恕妾身眼拙,竟一時未能識得。”
只見這說話的妾室生得精緻,梳着祥雲髻,頭頂斜插着一支碧玉棱花雙合長簪。手拿一柄扇水墨團扇,身着一襲冰藍色的蓮青色夾金線繡百子榴花緞袍,腳上穿一雙軟底珍珠繡鞋,姿態高傲,想來便是那花錢流水似的戶部侍郎家那位了,到底是有錢權貴養出來的孩子,髮簪到鞋子,哪一面都是精緻時新的。
而另一個相較之下便失色許多,只見她梳着瑤臺髻,頭頂斜插着一支銀花卉絞絲小發簪。手拿一柄竹製團扇,身着一襲羽藍色的如意雲紋衫,面如珠玉,瞧着倒是平易近人,她眼底透着笑,多有幾分和善之意,蘇鳳錦是無心這份和善的,於她而言,只要別人莫來招惹她,她也就萬事謝過了。
蘇鳳錦只點了點頭,便轉身走了。
戶部的這位劉氏扯着帕子氣得牙癢癢,卻還要裝作不動聲色的模樣笑問:“秋婆子,方纔那當真是東屋那位大奶奶?怎的瞧着這般氣度?”這是暗着諷刺蘇鳳錦小門小戶的出身不識禮數了。
秋婆子笑盈盈的道:“回二姨奶奶話,這大奶奶原也是個不中用的,不過命倒是硬得很,二位姨奶奶還是少招惹爲好。”
劉妾氏扯了脣笑得傲氣:“我還不至於同一個九品芝麻官家的計較這些,想來爺也瞧不上她這樣的,土得跟鄉下婆子似的,不知的還當她是這府裡的丫鬟呢,便是帶出去都丟面兒,這地方也偏僻冷清,倒也適合她這性子的住着。”
秋婆子忙應和着,一面道:“是是是,二姨奶奶說的是,西屋少奶奶陪着爺去治理水患去了,臨行前還記掛着二位姨奶奶,特讓婆子備了些禮物,二位請隨婆子來。”
劉妾氏笑盈盈的道:“還是姐姐懂得疼人,這些年府中有她主持着,當真是越發的好了。”
一旁的三姨奶奶古妙晴但笑不語,回眸看了眼那道削瘦而孤寂的背影,與這些人一道出了主屋。
二人去了西屋,取了蘭馨留贈的東西便各回了各院。
夜間的時候蘇鳳錦正在繡着花,春芽故意坐在蘇鳳錦的身旁,將燈挑亮了些,這才道:“聽聞趙府大婚那日不知怎的新娘子被氣跑了呢,嘖,聽聞那夜趙大人在那傅文櫻家門口跪了一整夜呢,昨兒個趙大人爲着那傅小姐,還請了慶熹班的呢,到底老夫人的生辰還有些時日,府中都着手操辦了這麼久了,見着那趙大人也是一片癡情,老夫人便讓那慶熹班的去爲她唱幾天呢。”
蘇鳳錦垂眸繡着花,只當是不曾聽見,春芽又道:“聽聞爺在江南出了些事,遭人暗算,得虧西屋奶奶以身相護纔不曾出事,嘖,這西屋奶奶若是回來了,只怕是輩受恩寵吧,到時候可就真沒你什麼事了。”
見她還是沒什麼反應,春芽有些惱火:“你這個也不搭理,那個也不吱聲,到底是幾個意思?爺與你那前夫,總有一個在你心裡有一定地位吧?別在這裡裝什麼清高,你擱長安城裡頭問一問,誰不知道你骨子裡是個浪蕩的棄婦!”
挽珠從外頭走了進來,不悅的瞧着她:“你見天的就知道說小姐!你要是不樂意,你就去伺候西屋奶奶去啊,何必呆在這裡對着我家小姐指指點點的,姓趙的不是什麼好東西,小姐作什麼要惦記着他。再說了,爺與奶奶相處也不過這麼些時日,能說個什麼喜歡不喜歡的來!你再說我家小姐,我就對你不客氣了!”
站在角落裡當木頭人的浣紗頗有興趣的瞧着這兩個人,平日裡春芽只有同憶秋吵的時候纔會順手打一架,而春芽與挽珠怎麼都打不到一處去,挽珠太瘦了,又本是個純善的性子,到底下不去狠手的。
芳姨咳了兩聲:“三姨奶奶過來了,吵吵什麼?平白讓人笑話。”
蘇鳳錦順着視線瞧去,卻見白日裡那不怎麼坑聲的人站在門口,外頭月光清輝,灑在她素色的衣袍上,倒顯冷清,她朝蘇鳳錦點了點頭,嗓音卻是柔婉的:“我可否進來?”
見蘇鳳錦點了頭,她才邁步而入,春芽只覺得驚詫:“她這樣的,是個人都避之不及發,你倒還有心思來尋她,你也不怕晦氣被她傳染。我勸你啊,還是當心着些,別將什麼人都當好人。”
春芽最後一句話是瞧着蘇鳳錦的,卻不知這話是說給誰聽的。
蘇鳳錦倒了盞茶予她,一時不知說什麼,倒顯出幾分尷尬來。
三姨奶奶瞧着蘇鳳錦手裡繡的花,只覺驚豔:“這是你繡的?瞧着真是好看,就跟真的一樣,妾身咋一瞧,還只當是真的一樣呢。這翠竹瞧着與今兒白天瞧的那些倒真像,就跟搬進了這衣棠裡似的。”
蘇鳳錦只含蓄的笑笑:“原是閒着隨手繡一繡罷了。”
“嗯?這是男子的衣裳,可是爲爺繡的?你倒是有心了,不似我,既不會繡花,也不會哄人,在這府中瞧着,一無是處的。”她說這話的時候倒不曾有懊惱,更似鬆了一口氣一般,面容上始終透着得體的笑意。
三姨奶奶也不曾久呆,只稍稍坐了一會兒便回去了,臨了時,只目光盈盈的瞧着蘇鳳錦半響,忽的開口:“你與卿如玉,當真是像極了。”
蘇鳳錦面色一僵,她已經提步離去了。
春芽端了藥進來,擱蘇鳳錦手邊:“裝出這副鬼樣子做什麼,喝藥。”
蘇鳳錦只覺這藥萬分苦澀,她一仰頭悶聲喝了,春芽在她跟前坐了下來,自來熟的倒了杯茶:“那兩位妾室是回去守喪了,說來也是奇怪,不知怎的,大婚當大喜的日子,卻傳來那二位妾室母家親孃歿了的消息,於是就回去奔喪去了,本是三年也就足夠了,只是人家大門大戶的,又是新婚夜裡出的事,怕母親不捨生出怨氣來,所以一守就是六年。”
蘇鳳錦垂眸,繡着竹子,翠竹青蔥,上頭還沾了些白色的雪,這般瞧着,倒也是別有一番風味。
月光從窗口探進來,炎炎夏日終又來了,悶熱的天攪弄着外頭的蟬,和着蛙聲一片,倒也悠閒。
芳姨應和着道:“春芽說的確是如此,一個蘭馨本就不好對付,如今一下子又回來了兩個,這三姨奶奶古妙晴倒是個善性子,平日裡也是悶不吭聲的,不過,先前也是聽聞這三姨奶奶本是不願入將軍府的,好像是有個未婚夫,家中不同意,後來不知怎的,又願意嫁入將軍府了,這位倒不打緊,主要是那位二姨奶奶劉玉香,你可要仔細着點。”
蘇鳳錦擱了繡線,低聲道:“我仔細着她們做什麼,她們愛爭什麼爭什麼,同我有什麼干係。”
“你這個不開竅的,先前那些個事兒還不曾點醒你嗎?若是沒有爺,你這紙糊的大奶奶早被撕成碎片了,眼下不知道擱哪個地兒躺着呢。”芳姨與她沒少爭執,要是蘇鳳錦就是個不開竅的木頭,扶不起的阿斗!好歹後來阿斗也扶起來過,可是這蘇鳳錦呢?當真是片千年爛泥,想扶上牆去,簡直癡人說夢。
蘇鳳錦低低迴她:“那些苦楚不都是他害的嗎?我又不曾求着他來我的東屋!原本不過是一旨聖旨兩不相干,是他偏不放過我,這張臉再像卿二小姐又如何?我卻也偏不是她。他府中妾室無數也同我沒有干係,我原不過就是個被人笑話的棄婦,用不着他在這裡瞧着我這張臉去牽念旁人。”
春芽扯了扯脣角恥笑道:“你也要點臉,別動不動拿自己同卿二小姐比,嘖,你這德行,與才貌雙全的卿二小姐比起來,可差遠了。提鞋都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