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鳳錦點了點頭,蒼白着一張臉問:“大人,我這手什麼時候才能刺繡?”
張紀全掃了眼軟塌邊的繡架,那繡架的後頭靠着落地窗,繡架上那荷花瞧着栩栩如生,與窗外頭那一清淺小池塘相映,一眼難辨真假。
“你這手傷了幾分筋,還是先緩半個月再看,你這繡工當真是極巧,可別一時貪快,毀了你這手藝,嘶,瞧着……倒是像玉柳先生的繡工。”張紀全瞧着那衣上的繡線,只覺越瞧越像,可玉柳先生該是男子纔對,想來蘇鳳錦該是仿的玉柳先生的繡樣。
蘇鳳錦忍着手臂上巨大的痛苦,啞着嗓音道:“不過隨手一繡,大人見笑了。”
張紀全揮了揮手,笑盈盈的道:“若你這都只是隨手一繡,豈不是要教旁的人羞愧了?老夫也曾得幸瞧過玉柳先生繡的那四君子繡圖,梅蘭竹菊,當真是巧奪天工。雙面皆可入目,當真堪稱絕佳。”
玉柳先生的刺繡在這長安城裡是出了名的,也可以說是他開創了雙面繡的先河,放眼整個長安城除了玉柳先生,無一人會那般精巧又刁鑽的繡工。
蘇鳳錦垂眸輕聲道:大人過獎了。”
張紀全這纔回過神來,朝蘇鳳錦道:“這藥是頂好的,不過用着卻疼得很,你若受不住,嘴裡就咬些東西,過三日也就沒這般疼了。這藥須得三個時辰換一次……”得張太醫叮囑了好一會兒纔出了這偏院。
挽珠拿了些銀錢追了上去:“張大人,這是我家小姐給張大人的診金,因着不知道診金是多少,也不知夠是不夠,若是不夠,咱們再想法子添補上。”
張紀全瞧了眼那一千兩銀票,擺了擺手,笑道:“先前得那小子所託,診金早付過,你且回去好生照顧她就是。”
挽珠送走了張紀全才跑回去,蘇鳳錦疼得厲害,渾身都出了一層冷汗,她咬着牙一聲不吭的忍着,芳姨在一旁替她換藥發,挽珠朝蘇鳳錦道:“小姐,是爺出去之前吩咐的張太醫,其實爺對小姐還是很上心的。”
蘇鳳錦垂眸,緊握着拳頭,她想,那般艱苦的日子都撐過來了,眼下又有什麼是撐不過去的。
挽珠見她疼得厲害,一時不知所措,紅着眼眶帶上了哭腔:“小姐走的時候明明還是好好的,去老夫人那裡哪一次回來不是一身的傷。”
蘇鳳錦躺在軟塌上,瞧着窗外那盞燈,依稀想起那日貼上的對聯,否極泰來,心裡空洞的厲害。
朦朧的夜色淹沒了整個長安,一路傳遞至江南屏州,戰青城睡到半夜猛的驚醒,他出了一身的冷汗,披了一件衣起了身,滂沱的大雨還在繼續下着,外頭的人正在忙碌着修補着河堤。
有人在外頭爭執,戰青城累了大半個月了,好不容易多眯了一會兒,結果夢見蘇鳳錦出了事,一條胳膊盡是血,將戰青城嚇得不輕。戰青城拂去額上的冷汗,擡步出了臨時搭建的小木屋。
整個屏州都被水淹了,那黃澄澄的水泛起狂猛的波濤。
“讓我見見將軍! 我有要事與將軍相談!再這樣堵下去,水位會越來越高……”
“滾滾滾,將軍的法子豈能有錯?我看你是想立功立瘋了吧?”
蘭馨來到戰青城的身旁,撐了傘舉高了替他擋雨:“爺,外頭雨大,先回屋吧。”
戰青城揉了揉眉心,朝蘭馨道:“你怎麼起來了。”
蘭馨垂眸笑意溫婉,端得一位淑雅賢德的模樣:“妾身傷口有些疼,睡不着,爺可是做了惡夢了,怎的出了這麼多汗。”
戰青城半道取了蘭馨的帕子,隨便抹了一下:“無妨你去休息,待雨小些我差人送你回去養傷。”
蘭馨面色一白,卻見戰青城已經走遠了,他的身影一點點的隱入了朦朧的大雨裡,隱約裡還可聽見戰青城與那上報的人交談。
戰青城與那人商談了許久,外頭的暴雨連着下了大半個月,如絲毫沒有減少的跡像,戰青城頭疼不矣時這人卻出現了。
他原名是陳四,在這屏州就是個教書先生,平日裡對治水也頗有研究,只是由於沒有後臺,所以江南知府亦不曾放在心上,只是隨便差人打發了他,眼下發生了這樣的災禍,自然要跳出來相助。
戰青城也覺得他那疏通的法子可使,於是便迅速召集了衆人議事,一番忙下來,已經過了三四天了。
那水位終於退下去一些時,戰青城這才鬆了一口氣。
這日夜裡,安吉冒着大雨進了屋,脫了蓑衣,抖了抖已經半溼的衣袍發,朝戰青城道:“爺,二位姨奶奶已經回府了。”
戰青城摸着手中精緻的荷包發,微微子擰眉:“姨奶奶?我那次到底娶了多少?”
戰青城還當他那次只娶了兵部尚書家的蘭馨,怎麼? 還有幾個不成?這般下來,那他的鳳錦不得恨死他?
安吉哭笑不得:“回爺話,大婚那日共娶了三個,一妻,兩妾,只是那兩妾的母家出了喪事,連夜就回去了。”也就是因爲這個原因,所以那兩個妾室也就沒有什麼存在感,先前也回過府裡,戰青城又不在,時日久了,誰還會記得那兩個妾室。
戰青城瞧着香囊上的鴛鴦,微微皺眉:“她可好?”
“先前不知怎的,被狗咬了,好在請了張太醫,想來沒什麼大礙了。”安吉看了眼那河流的走向圖。
戰青城眼神晦暗不明:“告訴張太醫,我沒回去之前,勞他多關照着,應他的那些藥材,不會少。”
“是。這些日子張太醫一直在照看着。老夫人也受了些驚嚇,也沒有旁的功夫去理會大奶奶。爺,你怎麼不把大奶奶帶來?卻偏將少奶奶帶來了。”安吉一臉狐疑,按理說,不是越喜歡的越要帶身邊嗎?怎的卻帶了蘭馨。
戰青城垂眸,指腹輕撫着香囊,扯了脣角笑:“舟車勞頓於她不好,再說,她心裡怨我,又如何會同我出來。”
安吉笑盈盈的道:“爺,你不是喜歡卿如玉小姐嗎?怎的說變就變了,那東屋的奴才也瞧不出來哪裡好啊,哦對,就那一水的刺繡倒是精妙絕倫的,爺莫不是看上她的手藝了?”
戰青城笑而不答,只去寫了一封書信,吩咐安吉拿回去交給蘇鳳錦。
安吉只得江南長安兩頭跑,這一來一回就是好幾天,快馬加鞭的,恨不能飛起來。
蘇鳳錦收到書信已經是七日之後的事情了,那信上倒也沒有寫旁的什麼,只寫了一首詩。
憶秋吃着糕點,拎着那張紙,坐在亭子裡曬着太陽,酸兮兮的道:“生平不會相思,便害相思,纔會相思,嘖嘖,酸!身似浮雲,心如飛絮,氣若游絲,嘖嘖,酸吶!空一縷餘香在此,盼千金遊子何之,證候來時,正是何時?燈半昏時,月半明時。嘖嘖,真酸,沒想到那瞧着粗鄙的將軍也能寫出這麼肉麻的詩來。”
憶秋將那紙順手扔給繡花的蘇鳳錦,繼續叨叨:“你那手可沒好幾天呢,還是先別繡了,再繡下去,當心你眼下變成綠豆眼!”
蘇鳳錦瞧也沒瞧那信,只繡着她的花兒,憶秋捧着臉正無聊呢,挽珠感嘆道:“都說女人心海底針,要我說,男人心纔是海底針呢,爺一會又給刀子一會又給糖的,奴婢都猜不透爺好是什麼心思了。”
憶秋拋着蘋果玩兒,懶洋洋的道:“唉,你可千萬別因爲一句酸溜溜的詩就倒戈了,蘇姐姐這樣的,合該尋個一心一意待她之人才是,戰青城那樣兒的,不行不行,他心裡裝着的是旁人,你家小姐再好,那也就是個花瓶,往那兒一擱,誰知道哪日就會被打碎了。”
蘇鳳錦擡頭看她:“狀元府的事兒都忙完了?”
憶秋咧嘴一笑,咬了一口蘋果:“我收帳路過,就順便來瞧瞧你,今日收帳的時候我可碰着趙阮誠了,嘖融,左擁右抱的好不快活。”
蘇鳳錦面色微僵,牽出一抹笑:“他如何,與我有甚干係呢?原是一紙和離,兩不相關的。”
憶秋揮了揮手,似將蘇鳳錦看透一般:“你就別裝了,這情場上的事情,我可見得多了,你這樣兒的,分明就是在前任與現任之間糾結,所以才遲遲不曾做決定。”
蘇鳳錦捏着小繡架,面色蒼白:“不是。”
“其實有時候呢,還是遵從自己的心好些,受傷便愛傷嘛,有什麼可怕的,大不了將來重頭再來過,起碼中間也曾快活啊,你這樣見天的繡着這兩朵花兒,豈不無趣。”
“憶秋,天色晚了,你該回去了。”蘇鳳錦瞧着那已經卷在天邊的夕陽,催促着這話多的憶秋。
憶秋又拿了兩塊糕點,朝蘇鳳錦低聲道:“我可聽說蘭馨替戰青城擋刀的事兒了,無論是真愛還是假情,戰青城那樣的人,多多少少都會分些心予她了,你還是趁他不曾回來之前理理清楚的好。”
蘇鳳錦緊了緊帕子,嘴硬得厲害:“他愛喜歡誰便喜歡誰,同我本也不相干,這幾日東屋的水已經退下去了,待再過兩天東屋的桌椅乾透了,我便搬回去。”
憶秋點了點頭,鄭重道:“沒錯,就是要有這愛誰誰的氣勢,纔不會被人欺了去,對了,我今兒去收帳的時候,在東邊的賭坊裡瞧見你那不相干的表弟呢,嘖,那肖富貴見了誰都要自報家門,我給你學一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