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馨緩步前,接了檀梅的帕子替老夫人擦着手,模樣乖順可人:“母親,那東屋的那位姐姐……”
老夫人奪了她手中的帕子扔給檀香,語氣裡凝着幾分不屑:“雖是今上賜婚,卻也不過是個小門小戶的,若是哪日他去了東屋,你得差人看緊一些,我將軍府的子嗣,斷不能從一個棄婦的肚子裡出來!”
蘭馨垂眸站在一旁面帶猶豫:“母親……”
“我知你是個心善的孩子, 只是那東屋天笥浪蕩,這樣一個水性揚花的女人,是萬萬不可有我將軍府的子嗣,蘭馨,你要記得這一點,便是哪一日我去了,這個家也輪不到那東屋的來管事,你啊,也須努力一些,早日讓我抱上孫子纔好。”老夫人執了蘭馨的手,慈祥的拍着,先前一瞬間的狠戾消失得乾乾淨淨。
蘭馨點了點頭,面帶嬌羞:“先前安吉來說了,爺今夜原是要來西屋的,我已經差人去備些爺喜歡吃的了,母親瞧着,蘭馨可還缺些什麼 ?”
“你再備些秋霜酒就行了。”
蘭馨打老夫人那頭出來,秋婆子小心翼翼的扶着蘭馨出了梧桐院,低眉順目的伺候着她回了西屋。
夜色緩緩的壓了下來,整個將軍府進入了燈火闌珊的夜色裡,蘇鳳錦雷打不動的坐在燈下繡着那件冬衣,冬衣厚實許多,這天兒又熱得很,沒過一會兒便 出了一手的汗,連針都捏不住了。
挽珠端了水進來替她淨了手,外頭芳姨匆匆走了進來,低聲道:“蘇府差了人過來,道是有急事,奶奶見是不見?”
蘇鳳錦手浸在井水裡,水面上飄着幾片玫瑰花的花瓣,她瞧着那花瓣問:“可知來的是誰?”
“道是蘇府那位繼夫人打發他來的,原也是不大相干的人,奴婢回來的時候向安總管打聽了一番,最近並無旁的事,只是那繼夫人義兄弟家那個不成器的兒子又犯了事,因着什麼,奴婢就不大清楚了。”
挽珠揮着手,氣呼呼的:“不見不見,先前那她是怎麼待小姐的,如今還好意思舔着張大臉來求小姐,小姐如今這般的處境,哪裡有功夫去理會旁的人。我去罵罵他們去。”
芳姨忙將人拽着:“眼下大奶奶總歸多少還是要靠着蘇府,蘇家大公子不是已經官復員職了嗎?他日若是能升官, 那大奶奶總歸是多一個後盾不是。”
挽珠又猶豫了,望向蘇鳳錦,蘇鳳錦長長的嘆了嘆氣,擦着手道:“肖富貴本就是個紈絝子弟, 先前害得人一屍兩命,如今他又犯了什麼混帳事?”
“那……奴婢去將那人請來。”芳姨轉身出了東屋請人去了。
蘇鳳錦擦淨了手便坐在窗邊看書,前些日子戰青城差人送了好幾箱子書過來,蘇鳳錦整理了一整天,最後全放進那書房裡去了。如今順手拿了一本《李煜詩集》在看。李煜是南唐後主,先娶的娥皇,後娶的女英,國破朝亡之後詩便越發的孤寂無奈,戰青城是不喜歡這樣的詩集的,總覺過於嬌情,他更喜歡那氣吞萬里河山金戈鐵馬踏夢來的詩集,每每念來總覺得能激起一腔保家衛國的熱血來。
芳姨領了那人入屋,挽珠瞧着那人面色微赫:“餘四?怎的是你來了?”印象中餘四一直是老爺身旁的人,管理着府中諸多事務,他與那繼夫人原是有隔閡的如今又如何願意替繼夫人來走一遭了?
餘四走路的時候腿有些瘸,他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朝蘇鳳錦嗑了兩個響頭,這才道:“小姐,你可千萬要求求那肖家少爺啊,若是肖家少爺當真出了什麼事,那各位這些個家生子兒也活不成了啊,那……那一旦誅連可就是九族的大罪啊,小姐,你想想法子吧,肖少爺性子是紈絝了些,可是到底 年紀還小,少不更事的,那些個事兒原也不是他犯下的。”
“你說清楚,到底怎麼回事。”蘇鳳錦被他嚎得有些頭疼,大熱不的天兒心裡煩燥得很。
挽珠給她扇着風,一張臉陰沉沉的。瞪着餘四就像是瞧仇人一般,萬般謹慎。
餘四跪在地上,一個大男人硬是哭得抽抽咽咽的:“原是前些日子肖家少爺拿了些銀錢投……投去了賭坊裡,可是誰知道,好景不長,這才過了多久,那戶部侍郎家的公子就死在了賭坊裡,這原也不幹肖少爺什麼事兒,可是卻偏當時錦衣衛們又查敵國孽查到了那賭坊裡頭,這麼一來,肖少爺就被扣上了餘黨的罪名,怕是連着蘇府也是要被一併連座了。小姐,您想想法子吧。”
見蘇鳳錦面色越發蒼白,餘四跪在地上嚎啕道:“小姐,咱們也實在沒有法子了,這可是幾十口人命啊,若是因着那莫須有的案子處死了,那當真是天大的冤枉啊,六月飛雪都洗不清了,府中那麼多人都是伺候着小姐,看着小姐長大的……”
“餘叔!你這是要逼小姐嗎?當初他們將小姐推進這個火坑裡的時候,那些善心哪裡去了?如今卻要在這裡做什麼好人了不成!”挽珠氣得很,只是眼前這人又上了些年紀,若是暴力相向總歸是不好,再加上這是蘇府的事情,芳姨與挽珠也不便這般插手。
蘇鳳錦只沉默着,低頭瞧着繡有楓葉的衣袖口發呆。
餘四不知蘇鳳錦是個什麼 意思,心裡頭慌得很:“臨來前,老爺……老爺也吩咐了老奴一句話,他說,若是小姐覺得爲難,大可不必相救,蘇府的生死自有天命,不必讓一個女人去冒這樣的險,戰府原是個好去處,讓小姐好生珍惜。莫要再如傳言中的那般……那般胡來了。”
蘇鳳錦心口忽的一熱,緊了緊衣袖子,低聲道:“大哥如何?”
“大少爺去求情了,結果被暫時收押了,唉,大少爺與肖少爺原本感情也是極好的,只是沒曾想這件事情這般嚴重。”餘四抹了溼潤的眼,期望的瞧着蘇鳳錦,見她面容沉默無甚表示,只覺這件事情已經是迴天無力了。
“罷了,若是小姐覺得爲難,老奴也不好再說什麼 ,今日一別他日也不知能否相見了,望小姐日後騰達飛黃,諸事順遂。”餘四轉身便要出去。
蘇鳳錦悠悠的開了口:“這件事情我會想想法子,不過結果是什麼 ,我也不敢保證。”
“是是是,小姐願意幫忙,總歸是有些希望在的,那老奴就回去稟報老爺了。”餘四匆匆出了東屋。
餘四走了沒多久,那新月閣的劉玉香便氣勢洶洶的衝進了東屋,她領着一羣人,來得浩蕩,蘇鳳錦剛拿了繡架準備繼續繡,卻被闖進來的一個婆子伸手踹翻了繡架發,一羣人涌了進來,將屋子裡頭的東西一頓猛砸。
挽珠攔了這個沒攔着那個:“她好歹是大奶奶,你們這是要做什麼 ! 這些東西不能砸!!這些都是小姐精心燒製的,你們別太過份了,若是爺來了,有你們好瞧的!!”
芳姨掃了眼默不作聲的蘇鳳錦,上前朝劉玉香陪着笑:“這……這是怎麼了?我家大奶奶可一直呆在東屋裡,不曾有甚不當之處啊。”
翠青忽的從枕頭底下拿出了個東西來,那東西瞧着當真是眼熟,芳姨心裡咯噔了一下,那不是老夫人在宴會上送給劉玉香的簪子嗎?似乎還是當朝太后送予老夫人的,那簪子上頭的鳳形栩栩如生,當真乃無價之物了。
“原是在這兒呢,您瞧瞧。”翠青捧至劉玉香的跟前。
劉玉香緊緊的捏着手中的簪子冷笑:“到底是個人盡可夫的蕩婦!如此不知廉恥,你偷我東西也就罷了,你表弟還殺了我親弟弟!教我們劉家白髮人送黑髮人!蘇鳳錦,你這個賤人,你有什麼 衝我來,你做什麼要害我弟弟!他不過十七歲,同你差不多大,你作什麼要害他!我原以爲你不過是個面冷心善的,沒曾想你竟早對我……對我這般怨恨!”
蘇鳳錦朗慢吞吞的將冬衣從地上拾起來,擱在案几上,淡道:“這簪子我也不知爲何在此,你弟弟之事,我也是剛剛得知,肖富貴雖是紈絝子弟,可是卻還沒有膽量去殺人,更沒有膽量去殺侍郎家的孩子,我相信此案過些時日定能水落石出,還你我一個公道。”
劉玉香衝上去朝着蘇鳳錦的臉就是一巴掌,半道上被挽珠擋了,挽珠護着蘇鳳錦,稚嫩的臉上腫起了五指印,她倔強的站着,寸步不讓。
“那肖富貴原不過是蘇府繼夫人義兄的孩子,與我家小姐原是八稈子打不着的,你有什麼火氣去找蘇府發去呀,找我家小姐做什麼 ,就你那簪子,我家小姐看都不會看,更別說是偷了!你莫要血口噴人冤枉她。”
劉玉香擦了擦手,凝着挽珠眸子凌厲得恨不能吃了她:“不是她偷的,這麼說,是你偷的了?把這個手腳不乾淨的賤人拉下去,打,打到她承認爲止!”
“你敢!”眼看挽珠要被拉走,蘇鳳錦終於硬氣了一回,牢牢的將挽珠護在身後,面容沉冷。
“大奶奶,我同你的帳還沒有清算呢,怎的你還要護着這小賤人?”劉玉香面容悲慼的瞪着蘇鳳錦。若不是翠青拉着,許就上來與蘇鳳錦打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