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階夜色涼如水,輕羅小扇撲流螢,戰青城終是沒忍住,夜半的時候帶着一身的酒氣去了東屋,一入屋便見了這麼一個景緻,蘇鳳錦坐在鞦韆架子上發着呆,挽珠到底是個孩子,手裡握着一隻螢火蟲朝蘇鳳錦跑了來,笑盈盈的:“小姐小姐,你快看,我捉到一隻了捉到一隻了。”
蘇鳳錦坐在大秋千架上,長長的裙襬拖在地上,一頭墨發披散着,素白的衣裙同紅袖坊裡頭的那個重疊了幾分,戰青城晃了晃頭,擡步朝蘇鳳錦走了去。
挽珠見戰青城來了,福了福身,擔憂道:“將軍,老夫人……”
“退下。”戰青城不願提及母親,挽珠只好同春芽一同去了後院。
戰青城瞧着薔薇花牆對面那扇牆,微微擰眉:“那是什麼花?先前怎不見開得這般好。”
蘇鳳錦任着他抱在懷裡,低聲道:“荼蘼。”
戰青城下巴擱在她削瘦的肩窩處,酒氣與脂粉氣微微的薰着蘇鳳錦:“開到荼蘼花事了?”
“嗯。”蘇鳳錦有許多話想問,只是涉及他方纔對挽珠的態度,多少有些猶豫,又恨自己對這個人上了幾分心,其實她同戰青城原是最不相配的。
人家是戰功赫赫的戰將軍,而她不過是個從八品小官家的罷了,那官還是買來的,這般一比,就差的更遠了。
不愛一個人的時候,只是懼於那人的身份,到底不會失了自身的懼意,當你真的愛上了,就會想着是不是自己哪裡不夠好,配不配的上。
戰青城握着她冷冰冰的手微微皺眉:“入秋了還穿這樣少?”
“不冷。”蘇鳳錦安靜得厲害,問話也是有一搭沒一搭的,回戰青城的話就沒有超過三個字的,彷彿又恢復了那個冷情的模樣。
戰青城一直知道的,他的錦兒就是一隻刺蝟,但凡有一點風吹草動,她都會蜷縮起來,用全身的尖刺來保護自己,戰青城愛這一身的刺,也心疼這一身的刺,更是無奈她這一身的刺,卻也是慶幸,若是她一直這般防着旁人,他不在的時候,倒也沒有幾個人能觸得動她了。
“睡吧,我守着你。”他摸了摸蘇鳳錦的發,順手摘了一朵薔薇花別在她的發間,粉嫩的薔薇花襯得她如夜間的花仙子一般,瞧得戰青城莫名的有些燥熱,抱着人的力道也就大了些。
蘇鳳錦面色微僵,面色瞬間蒼白。
戰青城瞧着她這病怏怏的樣子也下不去手,只摸着她的發安慰:“你放心睡,我不動你。”
蘇鳳錦眨了眨眼:“你硌着我了。”
“……睡你的。”戰青城咬牙切齒的伸手捂了她的眼睛。
蘇鳳錦眨了眨眼,默了一會兒低聲道:“戰青城,我想去看螢火蟲,很多很多螢火蟲,像天上的星星一樣。”
戰青城側頭想了想發,忽的朝蘇鳳錦笑道:“我知道哪裡螢火蟲最多,走帶你去。”
戰青城抱着她入屋,扯了披風給她披風,帶着她騎了寶馬便出了府,直奔東楓林而去,東楓的林的東側有一條小溪,小溪四周花草長得濃密,螢火蟲就喜歡這樣的環境。
蘇鳳錦靠在戰青城的懷裡,瞧着那滿滿一個小山谷的螢火蟲子有些興奮,月光涼薄的灑下來,與螢火相映,似星月當空相映成輝時的美景。
戰青城翻身下馬,伸了手將蘇鳳錦抱下巴,挑了一處好站腳的地方讓她站着:“你先閉上眼睛,我讓你睜你再睜。”
戰青城不放心,又扯了髮帶束在蘇鳳錦的眼前,隨即掏出靴子裡藏着的匕首,朝着一個方向走去,蘇鳳錦只聽得幾聲拔弄草叢的聲音,過了一小會兒,她有些耐不住了:“好了嗎?”
戰青城將那屍體拖進了小林子裡,擦淨了臉上的血,朝蘇鳳錦道:“好了。”
蘇鳳錦扯了布,遠遠的就見戰青城從萬萬千千的螢火蟲羣裡走出來,他的步子堅定,面空剛毅,目光卻萬分的柔和。
蘇鳳錦愣了一會兒便朝着他大步奔了過去,撲進了他的懷裡:“戰青城。”
“在。”他揉着蘇鳳錦的發,忽的覺得莫名的滿足。
“我很喜歡這裡。”蘇鳳錦瞧着漫山遍野的螢火蟲,心裡忽的就軟了,就算再艱難又怎麼樣?就算被負過又怎麼樣?眼前的這個人終是不一樣的。
戰青城失笑,想來,若是蘇鳳錦知道這裡暗藏着一批殺手,定是不會再喜歡這裡的。
他附在蘇鳳錦的耳邊,聲音低沉有力:“一會我扶你上馬,你一路往東跑,東楓林離雲逸近,你先去他那裡,他會護你周全。”
蘇鳳錦的笑意凝固在臉上,擡頭有些發慌:“怎……怎麼了?”
“乖。以後再向你解釋。”戰青城忽的將蘇鳳錦扶上了馬,順手抽出馬上綁着的長槍,狠狠的拍了拍馬屁股,馬嘶嗚一聲便衝了出去。
蘇鳳錦險些從馬上跌下來,這馬也是個識途的,領了蘇鳳錦便一路往東跑。
蘇鳳錦回頭瞧着戰青城,他的身影在螢火蟲的光芒裡變得越來越模糊。
戰青城的聲音遠遠的傳過來:“等我回去。”
蘇鳳錦緊握着馬的繮繩,想將馬拉停,奈何馬就像瘋了一般,駝着蘇鳳錦一個勁的往前衝。
待戰青城收拾了這些餘孽回了那雲府,卻被告知蘇鳳錦並沒有來雲府!
戰青城一時慌了手腳,將張紀全、宋仁義、李均之的府坻問了個遍,都沒有瞧見過蘇鳳錦!戰青城重新去了東楓林,卻見地上掉了一枚繡有翠竹的帕子,帕子的角落邊繡着一個錦字。
戰青城瘋了一般衝回了長安城,道是有餘孽入城,意圖對今上不軌,一時間長安城裡來來去去盡是巡防營、御林軍以及伏令司的錦衣衛,整個長安就跟打仗似的,夜裡還有聲音在來來回回的掃動。
蘇鳳錦的眼前是一片黑暗,她在這個黑暗的屋子裡呆了三天,周圍瀰漫着血與腐爛的味道,至於是什麼,蘇鳳錦不敢去想,所以她不斷的想着戰青城的好,這麼一回想,蘇鳳錦忽的覺得,先前的她過份了些,戰青城到底是真心的,而她就好像是那負心漢一般,一直這麼欺負着戰青城的一片真心。
她知道的,這些人抓她過來,總是有旁的什麼計劃的,這個房間昏而不見光,蘇鳳錦摸索了半天,什麼也沒有碰到,可見這個地方很是空曠,地面冰涼,微微滲水,應該是在地上,或者是個相當潮溼的地方,如今入秋了,天也跟着涼了,每到冷得厲害的時候蘇鳳錦便覺得又到了夜裡了。
戰青城已經將長安城翻遍了,硬是沒有找着蘇鳳錦的下落,眼下就跟個炸彈似的,一點就着。
宋仁義這兩天被戰青城這爆脾氣折騰得沒什麼精神,這會兒正坐在客廳裡頭捱罵。
“你不是號稱長安萬事通?不過是讓你找一找她的下落,這都三天了!你還告訴我沒消息!你那些人脈是用來乾飯吃的不成?沒找着就趕緊去找。”
宋仁義耷拉着腦袋,嘆了嘆氣:“你冷靜些,那些人既然是衝你去的,自會找上你,你這般焦急,只會將她往絕路上逼。”
戰青城順手抄了個茶盞朝着宋仁義砸了過去,憶秋擋了一下,那茶水潑了憶秋一身,茶盞摔落在地上,四分五裂,憶秋心情也不好,這會兒更是氣:“你罵什麼罵,有本事你自個兒找去,你當我們不着急是不是?蘇姐姐還不都是你害的,要不是你帶她去什麼東楓林的,她怎麼會被你的敵人捉了去,我告訴你,若是蘇姐姐回不來,我跟你沒完!”
戰青城一時被罵的沒了氣,重重的坐回椅子上,面容憔悴又疲憊:“那些混帳東西!”
“誰不知道那前朝的人是些個狠心的,什麼事的都的出來,眼下最要緊的就是要將蘇姐姐找出來纔是,晚一天她就多受些罪!”憶秋想着蘇鳳錦剛從鼠疫這麼個虎穴裡逃過一劫,這會兒又掉狼窩裡去了,整個人心冬得緊。
外頭錦衣衛大步走了進來,沉聲道:“將軍,在東楓林的一間草房子裡發現了些蹤跡。”
待這錦衣衛醒過來時戰青城已經跑遠了。
眼下已經是第三天了,蘇鳳錦整個人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這裡整個地方她都摸索過了,四周都是泥牆,蘇鳳錦根本出不去,這幾日自個兒挖了一個坑,渴了就喝那坑裡的水,所有的一切都在黑暗裡摸索着,直到這一日,突然有亮光從正前方射了進來。
有人在說話,語詞同南晉的不大一樣:“三天都沒搭理這女人,不會是死了吧?”
“她可是戰青城最愛的女人,快把她拖出來,要不然咱們一個都走不了。”
蘇鳳錦被其中一個人糾着頭髮拽了出去,她眯着眸子掃了眼她呆的地方,那裡頭橫七豎八全是屍體,而且是碎屍,胳膊和腿都不在一處,難怪她摸了半天卻沒有摸到一個完整的人身,原來她摸到的都是碎屍,蘇鳳錦想起她那幾日喝的水,胃裡忽的一陣翻涌。
那人注意到蘇鳳錦的變化,興奮道:“還知道吐,沒死沒死,快,把她擡出去!千萬別讓她就這麼死了。”
“那姓戰的混蛋敢這麼對我們,我們就要讓他血債血償!”
“這女人醜拉八幾的,你說是不是咱們捉錯了?我可聽說那卿如玉是南晉長安城第一美人吶,這女人瞧着當真是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