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是有穿越大神的。
這是方楚瑜醒來後,一直盤旋在她腦海中的一句話,此時經過無數遍的反覆,由這些字組成的長度大概已經可以繞地球轉上兩三圈了。
“奶奶,你說句話,你倒是說句話啊,嗚嗚嗚,你別嚇奴婢,奴婢知道你委屈,可是……可是奶奶你也不能尋死啊……”
身邊疑似丫鬟的女孩顯然比她還有耐性,這半天她說的話的長度,方楚瑜估計繞地球十圈八圈是絕不成問題的。
消化完腦子裡殘留的那些記憶,她長長的舒出一口氣。
“別嚎了,這不是沒死成呢嗎?”方楚瑜坐起身,大概是那個靈魂主動退讓,並且還留下了記憶的關係,穿越後的靈魂和這具屍體的契合度超出她預料的好,她覺得現在就是讓自己做出瑜伽裡最高難的動作也絕對沒問題。
“從現在開始,我就是傅秋寧,再也不是方楚瑜了。”
她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小聲咕噥了一句,看到小丫鬟明顯是飽受驚嚇的眼神,方楚瑜,不,是傅秋寧,她莞爾一笑:“怎麼?說是不想我死,如今我活過來了,你倒楞成這樣子。莫不是之前的嚎啕大哭都是做樣子給人看的嗎?”
話一出口,傅秋寧就嚇了一跳,或許是吸收了這具身體生前主人所有記憶的關係,讓她剛開口說話,便是一股濃濃的白話味兒。驚愕過後便是欣喜,這倒讓她省事不少,天知道她並不十分喜歡。
“不……不是……”
小丫鬟雨階連忙擦乾了眼淚,咧開嘴露出一個笑容:“奶奶,你……你想吃什麼?奴婢去給你做好不好?”
“肚子還真有些餓了,做碗麪條來吃吧。”傅秋寧點點頭,看見雨階歡喜跑出去的身影,不由得苦笑着搖了搖頭。
大致在腦子裡把傅秋寧十七年的生命歷程梳理了一下,她發現只有三個詞能形容這女人:懦弱,自卑,有才華。其實用不着三個詞,中華文化博大精深,一個詞來形容已經足夠,那就是“窩囊”。也可以勉強說悲慘了,但是這種性格,加上她賤妾所生的身份,悲慘的命運簡直就等於是註定的吧。
環顧房間,寬敞倒是十分寬敞,只不過各樣物事十分簡陋,博古架上幾乎空空如也。如果不是繼承了原先那個傅秋寧的記憶,她一定會以爲自己的身份是個通房丫頭,最高貴也不過是個小妾而已。
然而事實上,這傅秋寧雖是鎮江王府世子的庶女,卻是明媒正娶的金鑲侯府小侯爺的正妻。
沒錯,是正妻。只不過,也照樣是政治鬥爭下的犧牲品。
根據繼承來的記憶,這傅秋寧和母親在府中從小就受盡欺凌,三歲就離開王府被髮配到莊子上。稍微大一點後,偶然被鎮江王世子,也就是她那個沒良心的老爹發現她天資不錯,這纔派了個女先生對她進行培養,一直到需要用到庶女嫁給金鑲侯府的時候,她才被接進王府中生活了幾個月。
要說起來,這金鑲侯府也不是個等閒人家,雖然金鑲老侯爺不到五十便仙逝了,所幸留下的兩個兒子倒還爭氣。
大兒子金玉繼承了世襲侯爺的爵位,又和兄弟金石都各自有官職在身,金玉唯一的一個女兒,還下嫁給榮親王爲填房,榮親王是當今聖上的第六子,爲人風趣仁厚,深得皇上歡心,也是儲君之位的熱門人選。這金雁秋倒也爭氣,嫁過去第二年,便爲榮親王誕下一子,甚得榮親王歡心,去年奏請宗人府封了王妃,連帶着金鑲侯府的地位也跟着水漲船高起來。
論理,即便是鎮江王府,也萬萬沒有將庶女嫁給小侯爺爲正妻的道理。可壞就壞在榮親王之前仰仗皇上寵愛,行事未免張揚了些,終於觸怒龍顏,被訓斥了一頓,險些擼了親王的頭銜,還責令他在家禁足一年思過。因此榮親王如今在朝中的聲望一落千丈,原本就和他不相上下,爲爭儲而暗暗較勁的弘親王卻是聖眷正隆,地位如烈火烹油般直往上躥,以至於許多原本支持榮親王的臣子王公都見風轉舵,轉而支持弘親王去了。
別人能見風轉舵,金鑲侯府可是萬萬不能。也因此,榮親王在韜光養晦這段時間內,金鑲侯府也是夾着尾巴做人,暗暗受了不少排擠欺負。
這本來和傅秋寧也沒什麼關係,但壞就壞在那弘親王心胸狹窄睚眥必報,想着趁這機會痛打落水狗。榮親王閉門思過,他沒辦法去招惹,金鑲侯府就做了替死鬼,這一年算是倒了大黴,甚至連小侯爺金鳳舉到了適婚年齡,本該迎娶他的表妹成婚,結果都被迫娶了鎮江王府世子的一個庶女。
這簡直就像是當衆扇了金鑲侯爺一個耳光一般,自己的二兒子乃是少年才俊,連皇上都曾誇他文采風流玉樹臨風,京城無人能出其右。還欽賜他被稱呼“小侯爺”的權力,這意思就是,將來的金鑲侯之位必定是他的了,若非皇上這種暗示,這侯位是一定要世襲給長子金鵬展的。
就是這樣一個讓全府上下都驕傲不已的小侯爺,如今卻因形勢所迫,而不得不忍氣吞聲娶了那鎮江王府的一個下賤庶女爲妻。這口惡氣候府衆人如何能吞得下去?金鑲侯爺在牀上一病就是幾個月,好不容易纔撿了一條命回來。
在這樣的情況下,可以想象整個金鑲侯府對待傅秋寧會是一種什麼樣的態度了。何況那小侯爺金鳳舉原本要娶的魯國公之孫女乃是他的表妹,兩人從小就是青梅竹馬,直到十歲才分開。如今被配做一對,真正是人人稱羨的神仙眷侶,忽然之間,就被一個容貌尋常的下賤女人給奪了正妻之位,他能甘心嗎?
也所以,雖然金鑲侯府礙於形勢,不得不讓金鳳舉娶了一個庶女爲正妻,然而憤怒之下,卻讓金鳳舉的表妹,也就是魯國公的孫女江婉瑩成爲了平妻。除此之外,還納了江婉瑩的兩個陪嫁丫頭爲妾,另娶了兩個四品京官的嫡出女兒爲姨娘,其他幾個通房丫頭自不必提,爲的就是安撫憤怒的金鳳舉,同時給傅秋寧這個正妻一點顏色瞧瞧。
想也知道,那弘親王和鎮江王不過是要羞辱打壓金鑲侯府,哪裡會去在乎一個賤妾所生的庶女的死活?這漂漂亮亮的巴掌落下去之後,傅秋寧的命運就不是他們所關心的了。不然的話,如果逼人太甚,還想着讓傅秋寧在侯府裡當家作主,那金鑲侯府一旦忍不下這口氣,狗急跳牆反戈一擊,他們也要落人口實。所以,傅秋寧這個可憐的女人就這樣成爲了政治鬥爭下的犧牲品。
長嘆了口氣,傅秋寧揉了揉額頭:嫁進這侯府將近一年了,住在最偏遠的晚風軒,前幾個月的定例沒有不被剋扣的時候,到後來竟是連剋扣的都見不着了。新婚之夜金鳳舉喝的爛醉如泥,她悉心在旁照顧了一夜,天亮了,卻只得到丈夫冷冷的一句話:“等着吧,我將來必定要休了你。”之後那人人交口稱讚的小侯爺就拂袖而去。
便是在這樣悽慘的境地中,傅秋寧艱難的過了十個月雖爲正妻卻形同棄婦的生活。她自小就受欺負,都習慣了,因此雖然委屈萬分,倒也沒有尋死的念頭。直到昨兒江氏,也就是金鳳舉的平妻表妹身邊的一個小丫鬟來說了一件事,這才讓傅秋寧忍無可忍,哭了一夜,今天上午就上了吊。幸虧雨階救的及時,不過其實也不算及時了,這具身體雖然還活着,但裡面的靈魂卻早已經換上了別人。
其實讓這身體原主人上吊的原因在現在這個傅秋寧來看,只不過是一件小事而已。
金鳳舉這個人,雖然是京城有名的風流才子美男,但他家風嚴謹,爲人卻還是潔身自好的。只是在娶妻之前,有一次酒醉後誤入後院洗衣房,不知是着了暗算還是怎的,竟和裡面一個粗鄙的洗衣寡婦翻覆了一場雲雨。結果令其珠胎暗結,十個月後剩下一對雙胞胎兒女。
這件事闔府上下都知道,卻是誰也不提。金鳳舉向來自負文采風流,哪裡肯接受自己與一個粗鄙寡婦歡愛還讓她生下孩子的事情?即使酒醉了也不可能接受啊。也是那寡婦貪心,本指望着母憑子貴,誰知孩子生了出來後,她和一雙兒女便被軟禁在後院大老遠的一間倉庫內。一直到金鳳舉娶親,正妻平妻姨娘小妾都有了,也沒給她個名分。這寡婦心中有氣,每日裡拿一對兒女出氣,金家卻也不聞不問,直到如今寡婦病死,這對兒女沒了依靠,金鳳舉厭惡他們之極,但這又確實是他的骨肉,正沒辦法安排的時候,江婉瑩就給他出了個主意,讓傅秋寧以正妻的身份,撫養這一雙兒女。此舉雖然便宜了這對小孩兒,讓他們有了個名分,但是金府上下誰都清楚傅秋寧就是一個秋後的螞蚱,三五年內是必然要被休掉的,因此大家也沒有嫉妒之心,反而都抱着幸災樂禍的心理附和江婉瑩的主意,金鳳舉也覺得這樣很好,等到休了傅秋寧後,這兩個孩子也長大了,隨便放到哪個莊子裡養着就是,也可眼不見心不煩。
消息傳來,原本就心內鬱結的傅秋寧哪裡還忍得下這口氣?她成婚十個月,仍是處子之身,吃穿用度拮据無比,沒良心的丈夫竟然又要送一雙兒女過來,還是兩個下賤無比的孩子,這把她置於何地?這種明目張膽的放肆羞辱,又叫她如何忍得下去?但她生性懦弱,受此侮辱也不敢去吵鬧,只好在哭了一夜之後,尋了根白綾上吊,想着一死百了,也強過在這侯府裡過生不如死的日子。
傅秋寧的前世工作就是教孩子唱戲曲的老師,她很喜歡小孩子。所以真心無法理解那個傅秋寧的想法。暗道你被髮落在這麼一個鳥不拉屎的地方,那兩個孩子又不大,也是從小兒在苦水裡長到如今的,你好好對他們,豈不也是給自己尋點活計樂趣嗎?怎麼還一氣之下就死了呢?
她無法理解真正傅秋寧的想法,不過有一件事倒是看的清清楚楚,那就是:這小侯爺金鳳舉是個巨渣無比的男人,這一整座金鑲侯府裡,基本上都是些大大小小的渣渣。當然,環境如此,她也是無可奈何的,想想自己以前住的鎮江王府,不也是一個由渣渣們組成的世界嗎?凡是不渣的,都是軟弱可欺之輩。而一旦這些弱者一朝得寵,大概就要渣的比誰都厲害了。
紛亂的思緒被面條香氣給拉回來。傅秋寧坐起身,看見雨階端着兩碗麪條出來,不由得食指大動,想着這身體大概是從昨天得到消息後就沒吃過飯,這會子餓的厲害。於是捧過碗,剛想如秋風掃落葉一樣的對待這碗麪條,結果一眼看到雨階捧着碗坐在小馬紮上吃的慢條斯理,於是只好訕訕的收回那本來挑了一大筷子的麪條,改成細嚼慢嚥。
不論如何,自己已經穿到了這個對女人來說宛如活地獄一般的年代,要想在這裡好好的,平靜的生存下來,一直到七老八十壽終正寢,除了必須奉行“低調做人處事”的準則之外,她必須還要遵守這時代的所有規矩,決不能讓任何一個人得知,這身體裡的主人已經換了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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