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秋寧看着他緊握拳頭眼睛通紅的樣子,心中不但不生氣,反而鬆了口氣。暗道真是個愣小子,如此一來,倒是好教育得多,比起金振軒那個心思深沉的,倒還是他更可愛些。
因微微一笑,見白露急着上去拉金振翼給自己賠罪,她便輕輕揮了揮手,示意對方退下,然後才鎮定看着金振翼,冷笑道:“我原本也沒指望你們叫我娘,你們的娘是許姨娘,而我的兒女是鋒兒和嬌兒。若不是你們的娘去了莊子上,你以爲我喜歡半路撿你們這兩個麻煩來嗎?”
“我娘去了莊子上,究竟是誰害的?你還有臉對我們說這種話。”金振翼大吼,眼淚在眼圈裡打轉,卻不肯落下來。
傅秋寧冷笑道:“是啊,你們兄妹好好想想,你們的娘落得今日這個下場,究竟是誰害的?你們覺得是我嗎?當日若不是你們爹爹請了太醫來,看出你那傷口是作假的,落得不堪下場的究竟會是誰?難道我抓着你們孃的手,逼她來陷害我和鋒兒?”
她語氣嚴厲,金振翼讓她問的啞口無言,一張臉紫漲起來,顯然是羞憤之極。白露不忍心看小主子這樣,忙跪下爬到秋寧身邊,哀求道:“奶奶,哥兒不懂事,只因爲心繫着孃親,求奶奶看着姨娘已經被髮配到莊子上的份兒上,別和小孩子認真,哥兒又從來都要強……”
“便是因爲他要強,就更應該讓他知道是非黑白的道理。若是現在就把自己的錯兒往人家頭上扣,長大了,會是個什麼人?尤其他又是個聰明的,你們素日裡也看戲,那些戲裡的大奸臣大壞人,聰明狡猾,難道他們是一出生便這樣壞的嗎?那些大忠臣大好人,難道也是一出生就仁慈善良?無非都是跟着自己的老子娘。有的不去學好,連是非黑白都不分,最後變成了遺臭萬年人人喊打的壞蛋。有的人卻明是非講道理,從小便知一心向善,最後才能青史流芳人人敬仰的英雄。”
傅秋寧肅容娓娓道來,這話既像是說給白露聽得,又像是說給兩個孩子聽得。見她們都不說話,她就又喝了一口涼茶。悠悠道:“許姨娘是你們的主子和孃親,讓你們明白這個道理自然很艱難。我只是把話撂在這裡,她能有今日,和我半點干係沒有。都是她自己想要害人不成反害己罷了。我這麼說,也不是就指望着你們從此和我和睦相處其樂融融,我知道你們心裡恨我,沒關係,用不着非得在表面上把這份仇恨轉變成愛戴,所以不用來向我請安,飯是要每天一起吃的。其他用度我都會安排,但這是爲了你們爹爹的託付,所以也用不着感激我。風雅樓的人從來都是和善的。不會因爲你們目前的處境就趾高氣揚欺負你們。同樣,你們也不許在風雅樓中飛揚跋扈欺負別人。”
她說完這一串話,再次拿起桌上的杯子,慢慢啜了一口冷茶,然後目光定定的看着金振翼和金繡楠,一字一字沉聲道:“我剛剛的話,你們都聽明白了嗎?”
“明白了。”金振翼本來是想發飆的。但不知道爲什麼,看着傅秋寧的眼睛,他竟然說不出別的話,雖然這三個字也是咬牙切齒說出來的。
金繡楠也在一旁小聲道:“明白了。”
傅秋寧微微一笑,站起身道:“明白就好。這樣的相處,雖然不至於有什麼溫暖祥和,但總算不虛僞,所以它還不是最糟糕的。不是嗎?”
金振翼哼了一聲道:“不是最糟糕嗎?我覺得也差不了多少了。”
傅秋寧看着他輕輕一笑,也沒有怪罪他的頂嘴和失禮,轉頭對白露道:“目前伺候少爺姑娘的丫鬟婆子都有誰?你說給我聽聽,若是覺得不夠,等我告訴了爺,再撥幾個人過來使喚吧。反正前兒爺也說了,該給鋒兒嬌兒選幾個丫鬟,順便幫你們也選了。”
白露忙道:“回奶奶的話,少爺身邊的大丫鬟有我和嬋娟,小丫鬟有芬兒,蕊兒,四兒,還有兩個小廝小五和羅九,一個奶嬤嬤和一個教習嬤嬤。三姑娘身邊的丫鬟有花紅和柳綠,小丫鬟有綴兒香兒小燕,也有一個奶嬤嬤並教習嬤嬤,足夠用了。”
傅秋寧點頭道:“這麼些人,的確夠了,也罷,就再從鶴鳴軒調兩個往來雜役的粗使丫鬟和僕人就好,反正鶴鳴軒以後也不用怎麼打掃,等到哥兒姐兒大了,要搬回去再安排人好好收拾一番就是了。”
白露鬆了口氣,忙不迭道:“奶奶英明,正是這樣纔好。”
等到回了自己的房間,金振翼便氣恨恨道:“她算什麼東西?從前都不被我娘看在眼裡的,如今倒敢這麼對我說話,不許我飛揚跋扈欺負人?憑什麼?我是這府裡的小少爺,我愛欺負誰就欺負誰,她管得着嗎?呸,還有臉說什麼在這裡不是最糟糕的,不是最糟糕是什麼?”
他兀自跳腳發泄了一通,便忍不住看向妹妹,恨恨道:“繡楠,你啞巴了嗎?那女人這樣對咱們,怎麼你一句話都不說?你素日裡的牙尖嘴利呢?”
金繡楠紅了眼圈,看了哥哥一眼,搖頭悲切道:“哥哥,那個女人說的對。她不用咱們去請安,也不讓這裡的人欺負咱們,雖然不讓我們欺負別人,可這就算不錯了。你別忘了,是孃親……先害她的。”
“你怎麼能這樣說?你這個吃裡扒外的,難道這就忘了孃親,想要攀到她這根高枝兒上了?好啊,你儘管去,我不攔着你。”金振翼怎麼也沒想到妹妹竟然會這樣說,不由得又驚又怒,他知道妹妹和自己不一樣,平日裡不言語,卻從來都是有主意的,原本還想着讓妹妹出謀劃策,看怎麼能在這風雅樓裡攪一攪呢,卻沒想到只換來這麼句話。”
“哥哥,我不是想攀什麼高枝兒,也不是忘了娘,我只是覺得……她說的有道理。哥哥想一想,難道你肯去清婉閣嗎?我是寧死也不去的,娘還在的時候,咱們倆在振軒和繡貞那兒吃了多少虧?莫非你都忘了?如今娘都不在了,難道你真以爲二孃像她表面上笑的那樣和氣?”
金振翼讓妹妹這一問,也就不說話了,怔怔想了半天,才一屁股坐在地上,恨恨道:“反正……反正我不會原諒這個女人的。”
“不要叫這個女人了,爹爹聽見了,未必高興,該怎麼稱呼還是要稱呼的,她怎麼說也是爹爹的正室,就算不受寵那會兒,規矩不能廢,何況這會兒還受寵呢?更何況,你以爲她稀罕你的原諒?在這滿侯府裡,我覺得我們落在這個地方算是不錯的了,換成別人,你以爲誰會把孃親名下的那份產業交給白露?”
白露走過來道:“真真三姑娘這話是不錯的,素日裡大家都說寧二奶奶雖然人淡淡的,但是性子好,如今看來,若真能像她說的這樣安排,也是個坦誠的人,咱們倒比在別的地方呆着強。好了,雖然姨娘去了莊子上,但時日長了,少爺和姑娘出息些,在小侯爺面前多提幾回,怕是也能接回來,如今卻別多想,先歇歇吧,等一下大概要吃午飯了,吃完了睡一覺,後天學裡不是就又開課了嗎?奴婢去爲姑娘和少爺準備好筆墨紙硯。”
看着白露離去,屋裡只剩下幾個丫鬟和婆子,金振翼嘆了口氣,只覺得自己滿肚子的宏偉大計,都在這些意外欣喜地目光中化爲烏有了。他心裡更恨秋寧,心想還說自己坦誠沒有手段,哼,不過是幾句話罷了,卻把我屋裡的人都喜歡成這樣子,將來遲早有一天,這些人都得讓你給收買了。
然而不管怎麼樣憤恨生氣,在這風雅樓裡,金振翼終究是不敢炸刺兒的。他也知道,自己激怒金藏鋒動手,然後陷害他的那筆帳,雖然孃親替自己扛了,但是老爹心裡未必沒有數,最近一段時間還是老老實實地龜縮着比較好,不然只怕自己也要被趕出金府去莊子上了,到那時,又有誰爲了孃親努力,在將來接她回來?
因這樣想着,倒也老實了些日子,在學裡也比平常安分許多,金鳳舉也就沒有再罰他,這一場風波就算是揭過去了。
只不過籠罩在靖國公府上空的陰霾卻遠沒有散去。
雖然金鳳舉的連環計讓榮親王重新得到皇上信任恩寵。但是他老人家卻是一直沒有下旨宣召金鳳舉上朝,這不免令國公府上至老太君,下至丫鬟僕婦們都有些惴惴不安。人人都知道,別人家是子憑父貴,然而這侯府卻是反着來,一家子的靠山都是這位年僅二十五歲的小侯爺。
衆人惶惶中,只有金鳳舉和傅秋寧鎮定如恆。金鳳舉是因爲早想收斂下鋒芒,皇上這冷落的舉動正中他下懷。而傅秋寧則是明白金鳳舉心裡的打算,所以也不着急,每日裡除了去給老太君請安,陪着她說一會兒話,盡心撫養幾個孩子,替玉娘準備婚事之外,也並不去別的地方攙和,加上之前金鳳舉的雷霆手段,所以府裡着實安生了一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