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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班?當然知道,木匠的祖師爺,據說造過墨斗和魯班尺,後人有一句話,叫“魯班門前弄大斧”,用以諷刺那些不自量力,在行家面前賣弄本領的人。

神棍說:“他可不止是個木匠啊,你有沒有聽說過他的一個傳說?據說他造過一隻木鳶,可以在天上飛三天三夜不落。”

羅韌笑出聲來,聽過是聽過,但那不是隻是個傳說嗎,木頭做的玩意兒,怎麼能飛上天呢,還三天三夜,飛機都扛不住啊。

神棍居然大爲生氣:“小蘿蔔,你們這些人,就是沒有文化,沒有想象力,悲哀!太悲哀!”

他要求羅韌自認淺薄,不認的話就不講了。

羅韌倚着車子失笑,大街上人來人往,移動營業廳里人影憧憧,那一頭,曹嚴華拽着山雞尾巴跟賣主討價還價——神棍可真不是個生活在煙火世界的人,居然要他爲了個沒來由的傳說道歉。

羅韌很配合:“我這個人,大多數時候,是挺淺薄的。”

神棍估計氣順了,鼻子裡哼了一聲,終於又說下去。

“所以後來有一種說法,木鳶是魯班的標誌,他之後打造的許多機巧之物,都會留下木鳶的符號。”

他把在尹二馬家房樑上的發現跟羅韌講了。

這信息量似乎有點大:兩千多年前魯班造的東西,出現在尹二馬家的房樑凹槽裡,而且是木頭質地——這麼多年了,居然還沒有朽壞?

羅韌好多問題,但忍住了沒問,否則神棍又要斥責他淺薄無知了。

跟神棍對話,老實聽着就好。

“魯班這個人,歷史上是真有的,論年代,是在老子之後,跟墨子差不多時間,又有人叫他公輸般、公輸子。我自己認爲,把他稱爲木匠,是有點折煞他了……你有沒有聽過墨子阻止魯班攻城的故事?”

聽過,市面上還有以此爲藍本的影視劇,據說魯班做雲梯助楚國攻宋,墨子爲免生靈塗炭前來阻止,一番模擬攻防脣槍舌劍之後,魯班心服口服,也與墨子握手言和。

“那以後吧,魯班就悟了,他鑽研各種機巧,又醉心各種機關,因而悟道。在他看來,世間種種,都是機關。”

說到這,神棍停頓了一下,這兩天,用他的話說,滿腦子都是這事,在“思考”,自己也不確定能不能把這事解釋的明白。

“這麼着跟你說吧,山洪沖垮了石頭,石頭掉下來砸死了人,這個人被砸死了之後,家裡雞沒人喂,於是竄出去找食吃,結果被路人逮來烤了。這一系列串聯的事件,起始的機關就是山洪沖垮了石頭……你懂嗎小蘿蔔?我已經用了很淺顯的語言來解釋了。”

羅韌聽的雲裡霧裡,但是邏輯道理還是理的明白的:“這不就跟蝴蝶效應一樣嗎?亞馬遜雨林一隻蝴蝶翅膀偶爾震動,也許兩週後就會引起美國德克薩斯州的一場龍捲風——按你的理論,蝴蝶扇動翅膀,也是機關的一種啊。”

神棍倒吸一口涼氣:“就是這個道理!”

蝴蝶效應這個比方,自己怎麼就沒想到呢,這個小蘿蔔,還是有點文化的嘛。

神棍清了清嗓子,繼續:“再比如,潮汐現象,月球距離地球的遠近,導致了海水的變化,這也是一種冥冥中的,你看不見的機關。”

羅韌皺眉:“天體引力作用嗎?這是西方科學家發現的吧?魯班那個時候就已經觀察出了?”

神棍剛剛因爲“蝴蝶效應”而對羅韌生出的一點點好感頃刻煙消雲散:“所以我一開始問你,你相不相信古人的智慧是超過現代人的,魯班他不一定知道什麼叫引力,但是他知道冥冥天數之中,存在着這種機關!機關!”

好吧,你說機關就機關,羅韌主動認錯:“是我沒想象力,淺薄。”

神棍不是傻子,聽出他語意勉強:“有首民謠你聽過沒有?倉頡造字一擔黍,傳於孔子九斗六。還有四升不外傳,留給道士畫符咒。孔子識字九斗六,傳於弟子整八斗。從此學富稱五車,自古才高曰八斗。”

這個羅韌真沒聽說過:“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你們的才高八斗,也只不過是認了八斗的字。人家倉頡造字一擔黍,連孔子都只認了九斗六,你們根本就連字都沒學全——還動輒質疑老祖宗沒你們有智慧!”

這頂帽子扣的夠大的,不過羅韌也看出來了,神棍這兩天“思考”這個問題,必然勞心勞力,體熱上火,脾氣不順。

羅韌很會說話:“這個不敢,老祖宗傳下來的東西,八卦、紫微斗數、周易,咱們後人還都沒搞明白呢。”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神棍又覺得他順眼了:“那咱們繼續說潮汐。”

怎麼又講潮汐呢,跟眼下發生的事有聯繫嗎?羅韌有點心不在焉,忽然開小差:哪天也該帶着木代去踩踩沙灘,看看潮漲潮落纔好……

神棍說了句什麼,羅韌沒聽清:“什麼?”

“我說,人體內百分之八十也是液體,月球引力作用如果能影響海水,對人體也會發生作用。科學研究發現,滿月時,人的感情更加易於激動,比如犯罪率增加、發病率增加、血管爆裂意外增加,等等等等。”

羅韌脫口說了句:“你還講科學?”

神棍跳腳:“講科學怎麼了?我是將來要到大學裡當系主任的人——有一句名言,玄幻靈異的姐妹就是科學,這話你沒聽說過嗎?”

沒聽過,羅韌問他:“誰說的?”

“我說的。”

羅韌撫額。

神棍終於說到正題:“尹二馬留下的書信裡說,魯班幾乎耗盡餘生,觀察充斥在人世和天地間的這種機關,發現了一個一旦形成,就沒有活路的廣袤機關,魯班把它稱爲七星殺局。”

七星?羅韌心頭一個激靈,幾乎是下意識的,從倚着的車身處站直身子。

“是不是跟七根兇簡有關?”

神棍乾笑了兩聲。

“接下來的事情,你應該就不陌生了。魯班發現了這個秘密之後,寢食難安,找了自己的一位好友共商大事。這好友我們先頭也提過,就是墨家的鉅子,墨子。”

“這兩個人之前雖然因爲攻城鬧不和,但所謂不打不相識,惺惺相惜,反而就成爲朋友了。奇怪的是,墨子聽了魯班憂心忡忡的講述之後,居然並不驚訝,告訴魯班說,這件事,百餘年前,就已經有個大聖人窺得天機了。”

羅韌心念一動:“老子?”

“yes!”

這種情勢下,神棍居然還有心情說英文,羅韌哭笑不得:“然後呢?七星殺局是怎麼回事?”

“不知道。”

“不知道?”

神棍嚷嚷起來:“我怎麼會知道?尹二馬的信裡,根本沒寫什麼,我能給你講那麼多,完全是我這兩天用智慧思考推理出來的,懂嗎?”

如果尹二馬確實有秘密,那他理應考慮到飛來橫禍的可能性,在穩妥的地方留下備案——從大梁上找到的東西,證實了神棍的這一猜測。

但那封信,並不是尹二馬寫的,神棍猜測,或許是因爲書信的原件紙質薄脆朽爛,所以尹二馬依葫蘆畫瓢謄下來的。

——公輸子由匠工而進機巧,進而窺天地玄機,殺局死局,七星居首。唯恐大禍釀成,急邀鉅子。鉅子笑曰:聖人在前,早有安排。一夜秉燭,方得心安。現餘七枚密鑰,但凡七星長亮,閱此信者,馳送雲嶺之下,觀四牌樓。

神棍喃喃:“我記得有一次,尹二馬說夢話,說過‘鑰匙,觀四牌樓’這幾個字,如果我沒猜錯,尹二馬確實只是一個居住在尹家村裡,守着八卦觀星臺,觀測七星動向的人,他文化水平一般,前人留下的那封短信,他也未必看得懂。但是他牢記一點,只要七星長亮,就要安排送那七把鑰匙,去到什麼雲嶺之下,觀四牌樓。”

只不過雲嶺之下觀四牌樓,到底是個什麼地方,現在還無從知曉。

沉吟間,羅韌掛掉電話。

神棍之前說過他們:你們不能簡單的出現一根就對付一根,得想想,兇簡爲什麼出現,有什麼因果,又有什麼目的。

現如今,重重霧幕,終於纔剛剛掀開一角,但又有新的謎團接踵而至。

……

“羅韌!”

羅韌擡頭,看到木代從營業廳裡疾步出來。

木代接到大師兄鄭明山的電話,師父梅花九娘病重。

她急慌慌的,有點語無倫次。

“師父快八十歲了,一直生病的,這一次好像是真的不大好,連大師兄都回去了,跟我說,可能是到時候了……羅韌你開車快嗎?不對,這條線好像火車更快,我得讓師兄給我訂票……”

她自問自答,看出來是真緊張,行事有點不成章法,羅韌握了她手讓她冷靜,她忽然又擡頭:“羅韌,你跟我一起去嗎?”

羅韌愣了一下。

木代解釋:“師父是我除了紅姨外,最親近的人,有時候比紅姨還要親——如果真的是到時候了,我想讓她見見你,因爲……”

羅韌猶豫了一下:“木代,我還有事。”

木代半張了嘴,一連串要說的話忽然停在半道,茫然地看羅韌,像是沒反應過來,片刻之後,趕緊點頭:“是的是的,你也有事,那我自己去……哎,曹胖胖,你要跟我一起嗎?”

說到一半轉頭,衝着曹嚴華去了。

曹嚴華剛付完錢,抱着一隻山雞朝着木代發愣:“去哪?”

木代跺腳:“我師父病重,你怎麼樣是拜了我當師父的,能不能入師門,得我師父最終點頭啊……”

曹嚴華也被她的緊張慌亂感染了,忙不迭點頭:“去去去,去。”

一萬三從車裡探出腦袋看曹嚴華:“曹胖胖,活雞不能上火車吧?”

“我塞包裡唄。”

“你當機器瞎啊,測不出你包裡有隻雞?”

這當兒,炎紅砂也提着大包小包從超市出來了,不明白自己去個採買的功夫,怎麼又形勢有變了:“怎麼了啊?”

羅韌覺得有點對不住木代,但又無從解釋,只好找話跟她說:“師父身體一直不好嗎?”

木代忙着把身份證號碼發給鄭明山:“一直不大好。”

所以,聽到消息,雖然震驚,但多少是有心理準備。

“那你和大師兄,都不在身邊?該常常回去看纔是。”

木代嘆氣:“你不瞭解我師父,她脾氣古怪,不喜歡人陪,一年到頭,我和大師兄也就在師父生日的時候,還有過年的時候去看她,就這樣,日子住長了她還趕我們走……”

“你就這樣去嗎?行李都沒有。”

木代的大部分行李都落在曹家村了,她倒也不十分在乎:“你是沒見過我大師兄,大師兄說了,去哪隻要有錢、身份證、手機、充電線就行,一個塑料袋兜了就走……”

羅韌把木代和曹嚴華送到火車站,一路上,想跟木代說話,又無從說起。

進站的時候,曹嚴華的活雞果然就成了麻煩,安檢員死活不讓隨身攜帶,後頭排隊的人跟着起鬨,還有人給曹嚴華遞水果刀:“反正也是吃,現殺唄,殺了就能帶了。”

曹嚴華不幹,讓木代等等他:“小師父,我出去把雞交給三三兄帶回去,你等會我啊。”

木代直到這個時候,才正視起曹嚴華買雞的問題:自己去辦了個手機的當兒,曹嚴華爲什麼就買了只雞呢?

止不住覺得好笑,忽然念及師父的情況,又沒來由的不安,羅韌在邊上看她,說:“來,木代,抱一下吧。”

大概是臨行前的擁抱,木代笑起來,伸手環住他腰,像着以往一樣,把頭埋進他胸膛。

羅韌擁住她,低頭吻她發頂,忽然捨不得放手。

還以爲這趟能跟她同路回去,沒想到橫生枝節,木代怎麼都想不到他會遠涉重洋吧,獵豹蹤跡再現,怎麼想都覺得前路叵測,如果出了意外,此時,此地,是跟木代最後一次見面嗎?

羅韌心裡,忽然生出寒意來。

恍惚中,聽到木代在他懷裡嘆氣,說:“羅小刀,你心裡有事,不願意跟我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