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黃昏到深夜, 文依始終陷在無盡的疼痛中,手上敷了厚厚的藥,又疼又熱。
“青寧, 有沒有寒池的消息?”文依一頭是汗。
“沒有, 文依姐, 我去打聽過, 還沒有, 而且貴妃娘娘也回宮來了,已經就寢了。”青寧道,拉了拉文依的被子, “別想了,太醫開了安神的藥, 你喝了再睡吧。”
“不可能的, 無論那木措赫反與不反, 都會有消息回來,扶我去見貴妃娘娘。”文依掙扎着就要下牀。
“不行, 你現在不能動。”青寧來按文依,眼圈紅紅的。
“你聽到什麼了?”文依忽然看着青寧,“那木措赫反了對不對?”
青寧眉心擰成了疙瘩,無奈地點了一下頭。
心中擂鼓,終是走到了這一步。
“哦, 對了, 這是陳以太醫臨走時交給我的, 他說要等你晚上醒過來, 才讓我給你。”青寧拿來一張紙給文依打開。
“諸事已了, 五日後那木入中原,於羅敷嶺交戰, 隨我前線去見你想見之人。泠。”
是紹泠。
文依歡喜,是啊,諸事已了,這裡和自己已經沒有什麼關係了。
喝了安神的藥,文依沉沉睡去。
整夜,清和宮的大殿之上,孟紹濂對着西陲軍事佈防圖,眼睛一錯不錯。
“皇上,依目前的形勢,羅敷嶺防禦兵力若與那木措赫交手,最多不過可擋十日。此時最可調派救援的,是位於北部的兵力。”說話的是一年約三十許的男子,身材高碩,英姿勃勃,正是剛剛官拜鎮遠大將軍的肖南靈。
“但是大陳素與北胡不合,多年成相對之勢,此時撤兵援西,一旦有風吹草動,朕怕……”孟紹濂皺眉。
肖南靈其實也想到了:“大陳之兵力以北部最雄厚,南部次之,東部臨海,兵力最弱,西部因多年無戰亂,亦是不厚,除這四方,最強的便是京畿重地,微臣手下,現有駐紮在京畿四野的精兵十萬,禁衛軍六十萬,若是皇上允許,臣願率四十萬精兵前往那木措赫,平定叛亂。”肖南靈抱拳跪倒。
孟紹濂目現難色,並非不信任,只是長安離那木措赫只有一月路程,若是日夜兼程,不過二十日,那木大軍便可到達長安之外,若是這四十萬守軍一去,長安未免兵力空虛。
“皇兄不必擔心。”來人正是建中王,“臣弟與貢嫣郡主已經回詔大理,大理王主願派十萬勇士,先行助我大陳守衛京畿,若是仍有需要,還可增兵十萬。還請皇兄放心。”
“哦?”孟紹濂和肖南靈都是喜出望外。
孟紹泠笑容健朗:“只是征戰一事,還請皇兄允許紹泠前往,一是臣弟乃是親王,親帥出征,有益於振我軍威,二是南靈比臣弟更爲熟悉京畿佈防,萬一有何異動,也可隨機應變。”
“王爺此想甚好。”肖南靈笑道,“微臣可以將手下四大猛將派到軍中,協助王爺,此四人皆出身將門,驍勇善戰,且平日裡敬重王爺品格,此時正是得力助手。”
孟紹濂有恍惚間的猶豫,眼光微冷。殿下二人均抱拳低頭,並沒有看到。
“建中王並無征戰經驗,更無將門家學,此去要對付的是奸猾無比,又野心龐大的達花爾赤,建中王不合適,要去還要南靈前往。”孟紹濂目色沉鬱道。
殿下二人互相看了一眼。
“皇……”紹泠還想說話。
孟紹濂擺了擺手:“此事,朕心意已決。南靈你這就去準備吧,兵貴神速,明日整肅,後日大軍便出發,前往羅敷嶺,爲大陳肅清西陲,捉拿反賊達花爾赤!”
“是!”肖南靈一跪而下。
建中王無法,亦跪下。
肖南靈走後,建中王湊到龍案之下:“皇兄,爲何不允臣弟出戰?”
“你坐下。”說了一夜話,孟紹濂的嗓子有點啞。
坐在椅子上,紹泠仍是目露詢問。
“你確實沒有打過仗,朕就你這麼一個弟弟,怎麼能讓你去犯險,更何況,許寒池並沒有死。你與許寒池交情深厚,朕擔心,你……下不去手。”
“噌”地從椅子上彈起,紹泠目露駭然:“皇兄要對寒池動手?這是爲何?”
孟紹濂深深吸了口氣:“據朕安排在出使隊伍中的探子報,今日那木反陳,祭旗之際,早就有江湖人士喬裝打扮,混在百姓之中,等待營救許寒池。”
“這有什麼奇怪?許寒池自然不會這麼輕易就死掉。”紹泠忍不住插嘴。
孟紹濂點頭:“問題在於,許寒池被救之際,完全有能力殺掉達花爾赤,但是他並沒有這麼做,而是自己逃之夭夭了!”重拳垂在龍案之上,孟紹濂怒不可遏,“既然他答應朕的事情,他做不到,那麼就別怪朕爲了江山社稷,黎民百姓,將他真的以欺君之罪論處了!”
孟紹泠目光冷聚:“皇兄下這樣的定論,是否過早?您真的是爲了江山社稷嗎?還是爲了傷在紓晟宮裡的人?”
“你!大膽!你敢和朕說這樣的話!”皇帝動怒,門外侍衛一溜煙都跑了進來。
“給本王滾出去!”孟紹泠聲如虎嘯。
侍衛看了看皇帝,又都一溜煙兒跑了出去。
兄弟二人互不相讓,對視良久,紛紛跌坐在椅子上。
“皇兄息怒,臣弟一時心急。”最終紹泠跪下道。
孟紹濂無力地揮了揮手。
紹泠告辭而去。
秋風冷,清和殿外,落葉繽紛,長安夜靜。
沒有乘輦車,皇帝一個人走在狹長的甬道上,王路跟在後面不敢靠得太近,本來只是想走走,卻不知不覺走到了子青殿外。
流水依依,柳葉飄落,一色青瓦在夜色下,有些清冷。
“你家大小姐怎麼樣了?”孟紹濂問道。
王路拭淚:“太后宮裡這起奴才下手太重了,大小姐右手五根手指都斷了,我們大小姐那是能寫字能彈琴的手啊,這是遭了什麼罪?”
孟紹濂咬了咬牙。
“奴才將那幾個畜生都亂棍打死了,吊起來打,鹽水鞭子抽,澆火油,氣得奴才恨不得吃他們的肉。”王路想來仍是憤憤,跺腳道。
“可恨的何止他們?”皇帝道。
王路一愣,隨即明白:“皇上說得對,奴才知道該怎麼做,這些年皇上受的辱,奴才沒有一日能忘,赫寧宮和繁波湖奴才自然伺候得好好的,皇上放心!”
紹濂點頭,邁步進了子青殿:“你在門外候着,別讓別人進來,朕想自己走走。”
王路忙稱是,着人守着前後門,等着孟紹濂。
夜色之下,子青殿美得出塵,一如它歷代歷時的主人,都是皇上寵愛的妃子,聽宮裡老人講,這裡的主子都是靜美文雅之人。
孟紹濂獨自坐在荷塘邊發着呆,曾經在這裡,顧文依救過自己的女兒,在這裡,兩人下過整夜的棋,在這裡,差一點,他們便成了真正的夫妻……
孟紹濂閉起眼睛,只覺得若是能拋開一切,坐在這裡終老,未必不是幸事。
人影在子青殿裡晃動,孟紹濂擡頭望去,窗下,人影秀美……正是顧家長女。
心下澎湃,孟紹濂一個箭步,推開殿門,復又關上,珠簾晃動處,刺得人睜不開眼睛,看了整夜的軍事圖,紹濂此時眼睛更是模糊,恍惚間,珠簾裡連連躲避的,正是朝思暮想之人。
“文依,文依,是你嗎?”皇帝道。
沒有回答,人影似是被驚道了,忙向後殿躲去。
三步並作兩步,孟紹濂急追。
後殿燭光熄滅,想是爲了躲避皇帝,人影一閃便不見了。
“文依,你出來,不要怕朕,別怕……你可知道,朕有多想你,朕有多孤單……”疲憊與多日來的傾盡心力,讓孟紹濂的情緒不能自已。
回身間,已抓到帳後之人,手腕纖細而冰涼。
來不及呼叫,秀美窈窕的身軀已被紹濂一抱而起,重重按在牀榻之上。
有低低的抽泣,更多的是隱忍與慌亂。
“朕終於等到你了,手還疼嗎?朕已經將那幾個傷害你的人亂棍打死了,太后也被關押在赫寧宮了。你不用怕,從此以後,再沒有人敢傷害你,朕答應你,要許你的大陳皇后之位,朕就要爲你做到了!”
幾乎是在聽到懷中的女子傳來因爲疼痛而大口吸氣的聲音,孟紹濂猛然驚醒,身下的女子,不是顧文依。
“你……你不是文依?”孟紹濂道。
“皇,皇上……奴婢,奴婢是青寧。”帶着哭聲,青寧的聲音跳進孟紹濂的耳朵。
“你,不是陪着文依在紓晟殿嗎?”孟紹濂道。
“娘娘睡着了,奴婢回來找她平日裡制的安神香,用來止痛的。”青寧沒有停下抽泣。
“朕……弄疼你了,是不是?朕……”紹濂覺得有些抱歉。
出乎意料,透過照到牀幔上的月光,青寧的手慢慢伸向了紹濂的肩膀:“皇上,奴婢……不疼。”
臉若銀炭緋紅,淚如梨花帶雨,青寧亦是很美的女兒。
孟紹濂眼帶迷亂,一吻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