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長安,約還有半天的路程,路邊已經開始熱鬧起來,途經的幾個小鎮也不同鄉野之地,處處皆是繁華富庶所在,來往行人舉手投足彬彬有禮。
就有官員迎出城外,禮儀漸次繁複。長安較洛陽天氣熱了些,文依只覺得有些心氣煩躁,王太醫忙添了散瘀平氣的丸藥。
皇帝怕她本來就病着,再因爲時常接見官員添了勞累,便想讓她另乘一車,可以省去與自己共乘之禮,只是離了洛陽之後,隊伍急急趕路,皆是輕裝,文依此前乘的車並沒有一路帶着,一時間找不出合適的車來。
午後,只見孫夢昭依依走來,笑道:“皇上,民婦的車本是皇上賜的,舒適寬敞得很,若是衿妃娘娘不嫌棄,還請娘娘車內坐了,民婦出身江湖,諳熟馬術,隨着夫君騎馬便可。”
孟紹濂以眼光詢問文依之意,文依笑道:“夫人的車上寬敞的很,外面炎熱非常,夫人與臣妾共乘就好了。”
孟紹濂想想便應允了,只囑咐文依當心。
一隊人浩浩蕩蕩前行,即臨京城,本來勞煩的隊伍,現在步伐都顯得矯健些。
車上,只有文依和夢昭。
青寧三人和夢昭的侍女因爲車內不大都在車邊隨行。
雖說之前見面,夢昭語氣輕慢,文依卻着實不討厭這位極美貌又爽利的女子,又因知道她與餘公羽之事,更是多了敬佩。
車行顛簸,文依不慎頭碰了車板一下,碰得文依一皺眉。
夢昭便道:“娘娘這樣嬌弱,到了宮中可要當心了,雖說錦衣玉食,皇上寵愛,只是宮中宮殿頗多,宮殿多了棱椽邊角就多,邊邊角角的若是碰上了,那木頭可是夠硬的。”
“着人砍去便是。”文依揉了揉頭道。
“是啊,娘娘金貴,一般宮殿的角啊楞啊碰着娘娘了,皇上必是說砍就砍了,可是……赫寧宮的呢?雅正殿的呢?娘娘能盡數砍去嗎?”夢昭道,杏核般的眼睛直視着文依,眼波明媚。
文依知她說的是太后和文喬的宮殿,也知她雖不清楚自己此去目的,卻是可信之人,便也不避道:“文依一己之力自然不行,到時還要請寒塘和夢昭幫我。”
“幫你我着實沒興趣,若有那一日……我也是幫我自己。”夢昭道。說罷也不看文依,竟自扭向窗外。
“不知寒池怎麼想的?”夢昭小聲嘀咕道,“如此負他而去,有什麼值得惦念的?”
文依雖聽到,只做不聞。
“夫人是有什麼話對我說嗎?來往官員越來越多,再晚就不好說了。”文依道。
夢昭回頭幾乎是瞪了文依一眼,道:“你怎麼知道?”
文依也不惱,苦笑道:“夫人並不喜歡文依,邀我乘夫人的車自然是有話要說了。”
夢昭又一次仔細打量了文依,道:“你究竟爲何要去皇宮?還有那日初見,看皇帝的情形是知道你與寒池的關係的,爲何你還是成了衿妃娘娘?你知道些什麼是不是?難道你和我們是……”
文依倒是不奇怪夢昭有此一問,她也不是糊塗人。
文依道:“這話夫人也問過寒塘吧?或者也問過寒池,若是他們都沒有答案,夫人以後也不必問我了,也不要和別人提起。夫人亦有非嫁寒塘不可的理由不是嗎?”
“非嫁不可?這是什麼意思?你覺得寒塘配不上我?未免小看了寒塘……我是心甘情願的。”孫夢昭笑道。
“或許心甘,情卻不願,我怎會小看寒塘,寒塘曾在文依落難之際多方照拂,爲人更是博學多識,家學深遠,是不可多得的人物,你二人很是相配。只是……我不敢小看孫夢昭罷了。”文依笑道。
夢昭稍一沉吟,看着文依的眼神有精光閃動,亦不再答此言。道:“此去宮中你可作了準備?”
文依搖頭,事出匆忙,就連心中尚不能完全明瞭,何來準備。
“那好,你聽着,我來說,我不過是受人之託,話也沒有一說再說的道理,只此一遍,娘娘可要聽好了。”夢昭道。
文依心中清楚,時近長安,再未得與寒池說話的機會,夢昭此來定是受了寒池所託,當下點頭應是。
“別人不說,在明處的自然你都知道,但是娘娘的妹妹是必須提防的。”夢昭道。
“夫人對文依知之不少。”文依道。
“不多……”夢昭冷聲道,“我說了,不過受人所託。”
“好,夫人請講。”文依含笑點頭。雖然不能說明白,即便她和夢昭的的確確是一路的。
夢昭看了看窗外,只有寒塘離他們最近,其餘人皆有些距離,聽不到他們的談話,便回身拉上簾子,輕聲道:“近幾年,皇后娘娘迷上了煉丹製藥,你可知道?”
文依點頭:“小有耳聞。”孟紹濂曾向她提及過。
“當今聖上年紀輕輕,後宮妃嬪卻不多,你知道爲何?”夢昭道。
文依搖頭。
“因爲入宮的女子最後必由皇后親自驗試,合格者才能伺候皇帝。而這驗試據說非常奇特。”夢昭道。
“有何奇特?”文依道。
“皇后第一關驗試的便是貞潔。”夢昭道。
文依聽說過入宮選秀女子都會由宮中年老的嬤嬤查驗身體,以確定是否乃處子之身,便道:“選秀之中便有這環節,皇后爲何多此一舉?”
夢昭臉上微微有些紅潤,道:“聽聞此環節能作弊之處頗多……”
文依也是臉上一熱,不知怎樣接口。
夢昭道:“聽聞在此關被退回的秀女也是有的。皇后在給位份之前邀秀女喝茶,會在茶中放入一種藥,據說喝了之後,若是未經人事的女子便會神色如常,全無反應,若是……便會臉紅心跳,不能自已……”夢昭說罷臉色更紅。
“所選秀女均是大臣之女,有的還是身居要職,以這樣的理由退回,豈不是?”文依詫異道。
“皇家自然是要保存大臣的臉面,並不會言明。”夢昭道。
文依目光流轉。
“你是奇怪這樣隱秘的事情我們是怎麼知道的吧?”孫夢昭笑道,“許大莊主何許人也……”
文依點頭,聽聞江湖中有勢力的幫派均有眼線在宮中。雖說皇家之人頗爲忌憚,不遺餘力想要清除,奈何能被派入宮中的人又怎會輕易暴露,看來寒池的這一眼線紮根很深,竟能知道皇家秘而不宣之事。
文依知夢昭受寒池所託,必須將此事說得詳細,只是兩人此時說起來,都不免臉紅。文依便道:“文依記下來了,夫人請接着說吧。”
夢昭道:“第二關便是忠誠之關。”
文依道:“這是何意?”
夢昭笑道:“第一關茶畢,皇后娘娘便會請秀女們到瓊花苑走走,據說皇后娘娘頗愛曼依之花,秀女剛纔所飲茶中的幻藥與曼依之花相遇會讓人時有幻境,幻境之中便有心上之人,每每有人出聲相喚啊……”
夢昭說到此,文依不禁一身冷汗。
夢昭見文依不語,道:“這一關你可有把握過得去?”
文依正自思索,見夢昭問,便道:“夫人還請往下說吧。”
夢昭自傲然一笑:“第二關能過去的人……不多。最後一關倒是不難了……”
文依細聽。
夢昭道:“第三關因人而異,是爲皇后試藥。聽聞皇后會根據每位秀女的特點讓她們試藥,有人面色不好試完就面若桃花,有人過於豐腴試完則腰若楊柳,有人試完體生異香,有人試完若駐童顏,總之,都是女子求之不得之事。”
“如此好事,爲何會稱爲“關”?”文依問。
夢昭一笑:“因爲甚少女子能抵抗如此誘惑……進入皇宮,誰不想一舉得到皇上喜愛,怎能容得別人比自己姿容俏麗,而只要吃過此藥若不繼續服食,三個月後就會恢復原來的樣子。”
“所以……皇后統領後宮有方?”文依問。
“正是。”夢昭道。
文依微笑:“謝夫人。”
“不忙謝,我還有話要說,雖然你我不是一路的人,但是寒池與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我剛說的這些話自然你也能猜出,是受誰所託,他既然還念着你,我便需要提醒你,若是你心中還有半分他的影子,我勸你早早忘記……莫要連累了旁人。”夢昭道。
文依鄭重點頭,“三關”之事孟紹濂爲何沒有告訴自己?第一關對自己本是最容易的,可是偏偏自己現在的身份,按常理怎可能還是……若是被皇后看出,定是會懷疑的。
就算第一關還可裝一裝,那麼第二關無論如何也是過不去的。寒池,寒池,我若是說出你的名字,豈不是滿盤皆輸?文依簡直不敢想。若是能過了第二關,第三關倒真是容易,美與不美,能否得皇上喜歡,文依倒是不放在心上,只是文喬若是真的賜藥,自己還是要吃的,三個月後,也必須去求文喬再賜藥,不然必定會被懷疑。
雖然文依想得通透,但是第二關怎樣應對,還是不得要領,一時便無語了。
夢昭見她不語,便道:“你不必太緊張,以你現在身份進宮,皇后自然不會堂而皇之驗試,只是日常在她宮中飲茶宴食或請安問候,更要提防。我是不喜歡你,但是剛纔寒塘求我了一件事,我還是勉強答應了,衿妃娘娘聽好吧。我碧海堂有一心腹,在瓊花苑做蒔花宮女。”
文依不禁眼睛一亮,面露喜色。
夢昭道:“我不能告訴你她的名字,需防着有其他變故。”
“這個當然。”文依道。
“我也不能肯定她是不是幫的上忙。”夢昭道,“但是爲了寒池,我會讓她盡力一試的。”
文依深謝寒池和寒塘想得周到,也深感夢昭雖不清楚其中關節,仍願意動用碧海堂的力量幫助自己,一時間便有些發愣。
“除此之外,還有幾人是雲銜心腹,已在宮中多年了,寒池已經啓動他們,這是他們所持的信物,我不便相看,你看過之後馬上毀掉。”說罷遞過來一蠟封小罐。
文依接過,拿在手中。
“好了,長安近在眼前了,民婦與娘娘言盡於此。娘娘養養神吧。”說罷,夢昭不在言語,自顧自地合目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