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歲月潮溼而漫長,因做着小月子,子青殿被孟紹濂十足十地保護了起來,期間只有皇后探過幾次,再有就是陸芙甄帶着已經痊癒,面色紅潤的語珮來看過幾次。
公主十分喜歡文依,孩子天性純真,又聽母妃說衿母妃是爲了救自己纔沒了腹中的弟弟,又險些丟了性命,便更是親切,每每來都像塊兒小棉花糖一般黏在文依身邊。
“衿母妃,今晚的合宮宴你去嗎?”語珮甜聲道。
“你父皇還未傳旨,衿母妃還不知道。”文依柔聲道,用手撫了撫語珮蘋果一樣的小臉兒。
“你也該出去走走了,你這子青殿雖說是這皇宮之中最清涼的地方,但總是環着水的,這麼熱的天,難免溼氣重,你總是這樣窩着也不好,出去走走,或者到我錦茵宮坐坐也好,語珮總是念叨你。”陸芙甄邊剝着手邊一顆碩大的桂圓邊道。
“我也知道,就是懶得動。”文依笑道。
“合宮宴雖然膩歪人,但歌舞也還是不錯的,而且聽說禮部出使那木措赫的蔣大人託人運回宮一些沿途蒐集的奇石怪木,咱們皇上頗愛這些東西,妹妹也去看看吧。”陸芙甄嬌聲道。
文依有些失神。
陸芙甄看顧正在和宮女追着玩的語珮,並沒有注意,青寧正在一邊伺候,見文依不語,忙端了梔子花露來,道:“廚房剛做出來的,二位娘娘嚐嚐。”
文依忙回神笑道:“姐姐請用,青寧做梔子花露手藝極好。”
陸芙甄接了過來,隨口道:“少放些糖最好。”
青寧笑道:“娘娘知道芙妃娘娘不喜甜膩食物,這個都沒有放糖,您嚐嚐合口味嗎?”
陸芙甄品了一口,稱讚道:“倒是你們宮裡的東西新鮮,連這小小的湯水都不俗氣。”
青寧忙謝。
二人正說笑,就有王路帶了幾個小太監來傳旨,讓她二人晚上去參加合宮晚宴,並特別囑咐文依,不必盛裝麻煩,舒適就好。
“皇上待妹妹真細心呢。”陸芙甄含酸道。
文依知她喜歡玩笑,也回道:“不過是妹妹實在不適合繁複裝飾,不及姐姐略一打扮便顧盼生輝,嬌豔無方。”
“母妃和衿母妃都漂亮呢,語珮長大也要像母妃和衿母妃一樣漂亮。”語珮跑來,眨着大眼睛看着她二人,惹得大家都笑起來,一時間子青殿笑意盈盈。
“有什麼高興事?和也朕說說。”說話間,孟紹濂邁步進殿來。
衆人忙行禮,文依也下牀來,被孟紹濂止道:“老實坐着吧,小心頭暈。”
“謝皇上,哪裡還那麼嬌弱,早就好了。”文依笑道。
“皇上這是疼惜妹妹。”陸芙甄笑道。
“朕也疼惜你啊,你生語珮時,月子都比別人足足多了一個月。”孟紹濂說着便坐在了文依倚着的榻上。
“皇上還說呢,等出了月子,臣妾可也‘足足’胖出兩個人來呢。”陸芙甄嗔道。
“可皇上還是說,娘娘胖一些好看呢。”一旁陸芙甄的丫鬟玲瓏道。
“多嘴。”陸芙甄笑道,“現在說這後宮裡好看的,哪裡還數得找我啊?要看着咱們子青殿的主子呢。”
“這大熱天的,哪來的酸味?”孟紹濂道,“想是你們喝的,朕嚐嚐是什麼?”說着端起文依剛剛用過的碗,喝了一口,道:“沒有啊……是梔子罷了。”
“皇上!”陸芙甄嗔道,臉微微發紅。
文依不禁輕笑,一旁的青寧和玲瓏更是撐不住笑了起來。
陸芙甄臉更紅了,作勢不理孟紹濂。
孟紹濂哈哈大笑:“好了,好了,朕現在只有在你們兩個面前還能這樣笑。看見你們,朕的煩惱都沒了。”
玲瓏想是在陸芙甄和皇上面前都是得臉的人,更是人如其名,玲瓏剔透,便道:“皇上,剛纔衿妃娘娘和我們娘娘還在爲今晚宴會穿什麼思量,陛下何不給參謀一下?”
“這倒是好主意。”陸芙甄道。
“你還穿你那件乳鵝黃滾銅邊的織紗長衣吧。”孟紹濂道。
“是。”陸芙甄道,“正和臣妾想到一起了。”
“待會兒你去取來,我便在妹妹宮中換了,和妹妹一道去承慶宮晚宴。”陸芙甄吩咐玲瓏道。
“是,主子。”玲瓏應到。
“妹妹穿什麼?”陸芙甄問。
文依其實也不知道,見陸芙甄一問,只得應道:“姐姐覺得呢?”
“青寧,去拿了前日朕給文依的那件青芒紗衣來,那件就好。”孟紹濂道。
“青芒紗衣,是不是有些素淡?”陸芙甄望着皇上,道。
孟紹濂微笑不語。
時辰差不多到了,玲瓏取來了陸芙甄的衣飾,文依也去換了衣服,兩人便一同向承慶宮來。
闔宮夜宴。
孟紹濂只着了家常的白色紗衣,上面繡着明黃色龍紋,更顯得面如冠玉,俊朗不凡,惹得一衆嬪妃嫵媚嬌聲,頻頻敬酒,紹濂也只是歡笑相應,氣氛融洽。
文依着淺色青紗,在衆多豔色衣飾裡顯得似有幾分清寥。
紹濂年青,所以後宮人數並不多,皇后顧文喬之下,只有東宮貴妃肖南芝,也就是當年兵部尚書之嫡孫女。肖大人已經過世,因爲肖家不肯屈服於太后之威,這幾年算是沒落了,肖南芝的父親雖仍是掛着兵部行走之位,也只是虛職罷了。
肖南芝仍如當年一般,面無表情地坐在皇上右手邊。她之下本應是西宮貴妃之位,只是此位現在並沒有人,孟紹濂曾屬意文依的,奈何文依不肯,便罷了。
此時文依之位便設在了六院之首,接下來便是芙妃。妃位中再無他人。
妃位之下只有端婕妤帶着瑞皇子,瑞皇子仍在懷抱之中,不滿週歲,很是虎頭虎腦。婕妤之下還有顏才人和李美人,因爲沁美人還在禁足,所以沒有參加宴會。
另外讓文依感到意外的是,太后也沒有來,問起陸芙甄,也說不知,文依便不再言語。
衆人齊聚,孟紹濂揮了揮手,王路便宣起了歌舞,一時有樂呈館的人上來分列開來,輕紗漫羽,翩翩而起……
青寧撿了一顆金桔給文依,文依順手將它扔在了茶裡,咕咕的水泡升騰上來,冒在水晶杯裡好看非常,兩人都是一笑。
“臣弟來晚了。”樂聲響了多時,一人走了進來笑容朗朗。
“你不是說你不來了嗎?”孟紹濂笑道,“沒準備你的飯菜。”
“臣弟不餓,我是來拜會新嫂嫂的。”說話的正是建中王—孟紹泠。
紹濂也笑了,指着文依道:“這就是,你就拜一拜吧。“
“皇上,這不合禮數啊。”文喬坐在一邊,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因爲按照禮儀,孟紹泠只能拜自己,皇后以下,哪怕貴如肖南芝,也只是皇上侍妾,絕不可能讓堂堂王爺禮拜。
文依也覺意外,剛要出聲,卻見孟紹泠已來至桌前。只得起身先揖下,因爲知道紹泠與寒池交情不淺,再擡頭時不覺已含了微笑。但見紹泠面色清淡,禮貌拱手:“顧大小姐,別來無恙。”
文依面上含笑,心下卻疑惑,孟紹泠知道自己是顧家之女並不奇怪,只是與自己不過一兩面之緣,都不曾說過話,這別來無恙從何而來?
“王爺見過衿妃?”陸芙甄笑道。
“沒有。”孟紹泠道,說着已經直起腰身。
“那,別來無恙是……”皇后出聲道。
“想來是一見如故吧。”孟紹泠笑道,說着也不理衆人,自顧自回到座位上。
文依心中驚異,卻發現大家都並未着意,便知大家都是習慣了建中王如此,再想,也不奇怪,若是繁文縟節太多之人,怎會成了寒池的朋友,便復坐下。忽覺有人看着自己,擡頭尋找正對上皇上的目光,笑意淺淺,文依也是會以一笑,彷彿極是自然。
幾個曲子舞下來,孟紹濂就覺得鬧騰,便撤了歌舞,大家說說笑笑。
文依飲了幾杯酒,覺得有些酒意,慢慢剝着一粒葡萄。青寧湊過來幫她,口道:“建中王真奇怪,明明剛纔對娘娘一見如故,可整個宴會都沒有敬娘娘一杯酒,我注意了,他看都沒看娘娘一眼呢。”
“這有何奇怪,他是王爺,自然是非禮勿視。”文依道。
“誰說的,我看他與皇后的玩笑開得都不見外,與其他妃嬪也是。”青寧道。
“想來與我不熟吧。”文依道,“你管這麼多?!”
“我只是覺得奇怪啊,按說他與莊主熟識,應該知道娘娘啊。”青寧道。
“你怎知他不會因爲寒池,而瞧不起我這等攀附富貴的?”文依將葡萄送入口中,白了青寧一眼。
“這倒是有可能。”青寧道。
文依又白了她一眼。青寧捂嘴而笑。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本來是有些嘈雜的大殿,因爲這一句不知是誰說的話,悄然靜了下來。
文依循聲望去,只見說話的竟是一直看顧皇子,並不多話的端婕妤,想是本來只是想和文依說話的,不想一出聲,大家都靜了下來,此時端婕妤倒是有些意外的尷尬。
“端婕妤說的什麼?”孟紹濂道。
“臣妾……臣妾說。”端婕妤忙將皇子交給身邊的丫鬟,侷促起身回道,“臣妾說的是‘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孟紹濂笑道:“爲何忽然說起這句?”
“回皇上,因爲臣妾一晚上都在看着……看着衿妃娘娘,青衣漫漫,纖塵不染。本來臣妾自娘娘回宮以來還未得拜見,今日一見,才知陛下爲何給娘娘賜號衿妃,又賜了子青殿給娘娘居住?”端婕妤說着臉上微微泛起了紅色。
孟紹濂點了點頭,笑道:“坐吧。端婕妤是明白朕的意思的。”
“呦……打我進了宮,還是第一次聽見咱們端婕妤說這麼多話呢?”一旁的李美人目光流轉,鶯鶯笑道,“卻句句說進了咱們聖上的心裡呢。”
“沒準咱們陛下一高興,合宮宴散了去了端婕妤那裡,說不定咱們宮裡就又多了一位皇子呢。”顏才人以扇掩面低低和李美人笑道。李美人也是一陣嗤嗤輕笑。
文依只見端婕妤臉上一陣青白,強忍着眼淚坐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