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帳外百米之外, 有片竹林,此時已是月掛竹梢,悠遠寧靜……
碧生和青寧站在文依身邊, 時不時向四周觀望, 不覺已過了與貢嫣相約的時辰。
月下一人影靠近, 待三人看清, 正是貢嫣的貼身侍女——東蘿。
文依不禁疑惑, 難道真是自己想多了,確實是貢嫣相約?
東蘿走上前,揖道:“娘娘, 我家郡主約娘娘在此相見,不想剛剛更衣之時扭到了腳踝, 此時行動有些費力。”
文依道:“傷得重不重?”
“多謝娘娘關心, 並不重, 只是來路就有些慢,還請娘娘等等。”東蘿微笑道。
文依點頭:“郡主若是行動不便, 本宮走去便可。”
“多謝娘娘體諒,我家郡主說,此事不便在帳中說,就請娘娘在這裡稍等片刻吧。”說着便走了。
“什麼大事?這樣神秘?”青寧嘟囔道。
三人只得等待……
文依只着了紗衣,時間久了, 微覺得涼風陣陣。
“娘娘, 您涼嗎?”青寧道。
“還好, 你們穿得比我少, 不然, 你回去拿兩件衣服,我們在這裡等你。”文依道, 伸手摸了摸二人的手,皆是有些涼。
“貢嫣郡主怎麼選了這個地方,正是上風口,林子裡涼得很。”碧生道。
青寧猶豫了一下,道:“娘娘等我一下,我去去就回,我腿腳利索,趕着就回來了。”
“你去吧,我和碧生在這裡。”文依道。帳子離這裡不過百米距離,都可望見,料想不會有什麼危險。
青寧看看大帳,又看看文依,提起裙子,快步跑去。
這裡只剩她二人站着,已是夏末,涼風襲來……林間竹葉作響。
忽地,文依只覺人影閃過,察覺時已被攔腰抱起,待要出聲,一陣眩暈襲來,口鼻間一陣強烈的迷藥氣息。文依心中恐懼之極,卻已不能自已,眼前發黑,不可抑制地陷入迷茫。
黑影幾躍之間消失在竹林間,向遠處奔去。
夜涼如水……
無荒城恬雅靜謐,遠遠依稀燈火漸滅,碧生秀氣小巧的身體倒在竹林之中。
青寧從大帳中急急趕來,尋不見文依二人,忽見碧生倒在地上,青寧大驚失色,忙扶起碧生,頓見頸後一片血污……
半日,碧生緩緩睜開眼睛,氣息微弱道:“娘娘……娘娘被擄走了,快,快去追。”
青寧嚇得面無人色,手腳發顫地站起來,勉力大聲呼救。
趕來的侍衛們亦是驚恐,忙跑去稟報,但結果是,兩人竟都不在帳內,一時和親隊內大亂!
貢嫣從帳中迷迷糊糊醒來,見外面火晃人跳,忙問何事。東蘿便出來詢問,一問之下回到:“是衿妃娘娘被擄走了。”
貢嫣驚醒,忙整衣出帳,才知哥哥和孟紹泠都不見了。遠遠見緋巖,面色鐵青,站在月光下,死死盯着文依的帳子,貢嫣心中一驚,以爲自己看錯了,緋巖的神情竟是……憤恨,而不是擔憂。
貢嫣定了定心神,忙命侍衛點起火把,向四個方向依次拓展範圍,向外打探,自己回到帳裡等消息,心神不寧。
緋巖也自回了帳子,並不理會這邊出了這麼大的事情。
時值中天,竟是個分外清朗的夜,月朗而星稀……
離開大帳,約五里之外,有一片楓林,盛夏漸殘,楓葉卻沒有變色,夜色之中墨綠濃華……曲溪楓林,正是無荒城的美景之一,月光灑入蜿蜒在林間的曲溪之上,閃着清涼的光彩。
文依安靜地睡在一片草甸上,身上齊胸蓋着一件白色的長衫,裡面的紗衣已被拉破,右肩隱隱露出,月光之下,淨白如玉。
曲溪邊,□□着半身的男子正在洗着健壯的身體,月光映過,男子肋下有一痕劍傷,污血順着溪水流走。
清洗已閉,男子用從衣服上撕下的布條裹纏着傷口。
顧文依慢慢睜開眼睛,頭疼得快要裂開了,迷濛間覺得自己身在一處山林之中,手落之處,盡是枝葉。勉強撐着坐起來,身上的衣衫滑落。
文依拿起,竟是一件男子的衣服。
麒麟香的味道傳來,略帶微苦,是貴族男子才能用到的香。
風過……文依覺得涼,再看自己身上,零零散散已被撕扯得不成樣子,瞬間恐懼到窒息。
“還好,你懂得讓青寧送信給我,我還趕得及救你……他還……沒有得手。”一個沙啞的聲音傳來,月光下,正是半裸着上身的孟紹泠從溪邊走來,面色蒼白。
文依將白衣抱在懷中,遮擋自己亂七八糟的衣衫,心中惱羞至極,不覺落下淚來。
紹泠望着她……目光碎而又碎。
半晌,文依一隻手抱着衣服,一隻手吃力地扶着旁邊的樹,想要站起來。
紹泠走過來,伸手扶她。
文依狼狽地退了一步,使勁搖頭,淚珠滑落。
紹泠劍眉深凝,側過頭去,伸手在臉上劃了一把,彷彿拭掉剛剛濺在臉上的溪水。
兩人相對無語。
文依坐在一塊石頭上,用力裹着衣服,身子在風中不斷戰慄。
紹泠慢慢走過來,蹲在她面前,擡頭望着她,月光透過他的肩,和目光交疊在一起……
“不要,不要看我,我……”文依站起來,轉過身去。
紹泠伸手將她拉回來,手勢輕得像在接一片羽毛。
“不……你躲開。”文依急道。
猝不及防,孟紹泠已將她緊緊擁在懷裡。
“放開,放開我,你放開……”文依奮力推着,手指觸到紹泠胸口,一片冰涼。
白衫掉落,凌亂的頭髮和不整的衣衫,被紹泠死死抱在懷中,任她怎樣抵抗,都是絲毫不鬆的懷抱。
“你放開我,你放開,我要去找他,我不要在這裡,我不要……”文依已推得無力了,眼淚打溼了紹泠的肩膀,“我答應過的……我會保護我自己,要好好等他回來……我怎麼能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怎麼可以?”文依已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失聲痛哭。
“沒有,沒有,什麼都沒有發生,你好好的……他沒有得手,沒有!”紹泠抱着懷裡發抖的文依,越發得緊,“我帶你去找他,我們走,現在就去。”
因爲抱得太緊,文依去推紹泠的腰,手到之處竟是溫熱,月光下,文依白皙的手上血紅一片。
這血色讓文依漸漸清醒了過來……
“紹泠,紹泠,你放開我,你受傷了。”文依道。
“讓我傷,我就應該傷得更重,我就應該死了。”紹泠恨道,聲音嘶啞,手上半分力道不減,血汩汩流出。
文依不再用力反抗,她一反抗紹泠就抱得更緊,血就流得更快。
“我爲什麼沒有早殺了他?我就應該在他第一次對你起了色心的時候殺了他,我就應該不管紹濂的反對,在王府的時候殺了他。”紹泠目色赤紅。
血流到了地上。
“讓我看看你的傷。”文依努力穩定着自己的聲音,道,“我……我沒事了。”
紹泠還是沒有放手。
“紹泠,你放開我。”文依語氣已經帶了焦急。
紹泠一震,慢慢鬆開文依臂膀,這一鬆,身體不自覺搖晃起來。
文依忙扶住。
白衫早已掉落,身上衣衫不整,很多皮膚露在外面。文依忙撿起白衣想要遮擋,卻觸到紹泠因爲失血異常冷的手。
文依咬了咬牙,將衣服披在了紹泠身上,碰到紹泠的目光,狼狽得將雙手交織在胸前。
紹泠苦笑,轉過頭去不看她。
文依從自己凌亂不堪的衣服裡找到之前縫着的藥袋,還好,它還在,便忙將藥袋撕破,又將紹泠用來止血的繃帶解開,將藥撒了上去。
果然,傷口漸收,不一時,血也止住了,細看,竟是極深的劍傷。
文依望着紹泠:“是貢琛傷了你?他現在人呢?”
“死了。怎麼可能還讓他活着?”紹泠道,“你知道,他險些……”說着已不住動怒。
文依慌亂低頭。
“對不起……我。”紹泠忙道歉。
文依搖頭:“那現在怎麼辦?”
紹泠道:“沒有怎麼辦!按照之前的安排,他就該死在這兒。”
文依不解。
紹泠道:“這裡不是大陳也不是大理,是貢琛最好的葬身之地。傍晚時我們抓住了幾個刺客。”
“刺客?”文依道。
紹泠點了點頭:“你都出宮了,太后怎麼能讓你活着回去?刺客是少不了的。所以我們早有準備。”
“我……我沒有見到。”文依道。
“你這麼笨,怎麼會知道這些?”紹泠似乎從剛纔的情緒中慢慢平靜下來,道。
文依想了想,道:“所以,你們打算讓貢璁死’在這些刺客手裡?”
貢琛笑了笑:“原來也不算太笨。”
“可太后是知道的,刺客怎麼會殺了貢琛?緋巖與太后親厚,貢琛都能算得半個駙馬了。”文依道。
“她知道不知道無妨,最主要,大理王主這麼認爲就好。”紹泠道。
文依心下一亮,果然是對的。
忽然清風吹至,文依緊了緊衣衫。
紹泠站起來,將白衫復披在她身上,白衫寬大,足將文依包住。
文依低下頭,眼中仍有未退的淚痕。
“不要哭……若是再讓你落淚,還不如讓我死了。”紹泠深痛,手不自覺擡起想爲她拭去眼淚,卻停在半空,“今生我已娶不得你,能看你安樂……也是好的,不要再哭,不要再折磨我……”
文依驚得睜大眼睛。
見文依顯然是被嚇到了,紹泠爽朗一笑:“你知道嗎?其實你曾經有可能成爲我的王妃,若不是當時顧文喬去太后面前告了你一狀,你被送回了家,或許……你我如今兒女成羣了也不一定。當年我已經求得父皇,等顧文喬成了太子妃,便將你賜給我,做我的……王妃。”
文依簡直不敢相信。當年,不過一兩面之緣。
“我從小失去了母妃,雖然姨娘護着我,但我還是嚐盡了這宮中冷暖,長大後便無心政事,不過琴棋書畫,結交武林俠士,封王之後更是美人環繞……”紹泠笑道,目光深邃得不見底,“只是我從不知,我還可以愛誰,還有人能這樣讓我什麼都不想管,只想一直陪着她,看着她笑,看着她壞,看着她安靜地睡……”
文依抓着紹泠雪白的衣衫,已是不能說話。
紹泠目光離開文依,掰着手中的樹枝笑着搖頭,嘆了口氣道:“可惜,她竟然是我最好兄弟的女人……不過沒關係,我向來也不顧什麼所謂道義,她若是肯跟我走,我們現在就走,從此不問天下,再無傷悲!”說罷,自己大笑起來,笑到最後已是無聲……
遠處……
遙遙出現幾個火把並人聲。
文依看紹泠,紹泠起身,自然地將文依掩在身後,道:“是咱們的人,他們應該是已經發現刺客和貢琛的屍體了。一切都在安排中,別緊張,我在。”
文依點點頭,隨着紹泠向樹林外走。
猛的,紹泠轉過身來,溫熱的脣深深地碰觸在文依粘着泥的額頭,待文依反應過來……紹泠已轉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