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文依受傷。
青寧大驚, 喊道:“文依姐!”
文依吃痛,緋巖覺得頸上手勁略鬆,回身急推文依, 轉身逃跑, 碧生眼疾手快, 伸手將她抓住。緋巖恨惱, 袖中匕首寒光一動, 已直向碧生刺來,眼看碧生命在旦夕。
刀硬生生停在半空,血順着匕首滴滴答答落了下來, 文依纖長的手指已被鮮血染紅。
緋巖不想文依竟會爲了一個婢女如此做,又驚又懼, 大喊一聲鬆開匕首, 狂推開碧生, 不顧一切,向回狂奔。因爲太急, 沒來得及查看身後情景,回身間,只覺胸前一片冰涼。
憫雪劍,迅速退去紅色,仍是一片雪亮。不知何時, 紹泠已帶着貢嫣來到她身後。
夕陽殘, 紹泠拿着憫雪的手在光中微微有些顫抖, 戰了太久, 已無力。
緋巖既死, 武士們無所顧忌。
合圍越來越小……
遠處……馬蹄聲又響。
紹泠,文依, 貢嫣,碧生,青寧,東蘿……心中一片死寂,眼前這幾個人都對付不了了,哪還搪得住再有人增援,今天真是要死在這裡了。
紹泠俯下身,將劍放在地上,扯下一塊衣襟上看起來還沒有被血染透的布,慢慢爲文依包起手來,一點一點,一層一層,細細密密,彷彿那是比生死還重要的事情。
文依亦不推辭,看着他認真地給自己包紮着。
終是包完了,紹泠起身,看着身邊的貢嫣,道:“把你的相思梅給我。”
貢嫣不知紹泠何意,從懷中掏出了另一個琉璃小盒。
紹泠接過來,打開撿了一顆,扔在口中,臉上露出笑容,道:“好甜。”說罷又拿了一顆扔在嘴裡,一顆又一顆,直到盒中的梅子都吃完了,才笑着將盒子蓋了起來。
貢嫣淚光晶瑩。
“別哭了,傻丫頭。”紹泠道,用手拭去貢嫣臉上淚水。
馬蹄聲近……
紹泠站在幾人身前,手中憫雪寒光四射。
“王爺,王爺……微臣救駕來遲。”
這一聲喊,六人靈魂歸竅,文依和紹泠都分辨得出,來人正是宏圖閣大學士——曹維商。
他們終是活了過來,不禁又滿是劫後餘生的歡喜。
隨曹維商前來的,是寒池手下,禁衛軍武衛官,高航,身後浩浩蕩蕩,竟有百餘人之多,不一時將刺客圍攏起來。
只可惜,不知爲何程正坤手下武士舉刀來拒,竟全無投降之意。
高航看着紹泠,道:“王爺,如何處理,請您示下。”
紹泠道:“留下活口,這事,不能就此罷休。”
一語既出,刺客面面相覷,便有人忽然手捂胸口,只說話間已紛紛口吐鮮血,倒地而亡。
貢嫣幾人未見過如此情景,早嚇得躲在紹泠身後。
高航俯身來看,又細搜刺客周身,回稟道:“王爺,曹大人,這些刺客並非官家,不是驛站的護衛……料想……”高航有些猶豫。
紹泠點了點頭,知他顧忌貢嫣在側,不便說出料想是太后指使的武林中人,便道:“自然不是。”
“哎呀,王爺,娘娘,郡主,受驚了。”曹維商忙走上來,跪倒在地道。
“曹大人請起,來得是時候!”紹泠道,“不過……怎會是曹大人前來?”
曹維商忙道:“王爺,卑職和高大人是來邊境辦事的,本不知道王爺和娘娘受困於此。”說着擡頭看了文依一眼。
文依打量了一下高航隊中之人,果然也並非官兵,心下明瞭,又知曹維商是見有貢嫣在,不便說,便道:“爲今之計,還要速速返回宮中,不要在這裡耽誤時間纔好,王爺受傷,郡主受驚,還有……貢嫣王子與緋巖皆喪命刺客之手,我們需回到宮中,由皇上下旨徹查。”
曹維商忙道是。衆人便即刻啓程了,全速向長安行進。
身後……大陳界碑已遠遠不可見。進入大陳境地,他們終是安全了。
夜裡……文依躺在車上,發起熱來,青寧忙摸出藥來給她喂下,文依夢中囈語不斷。
青寧俯身來聽,只聽得幾句,已忍不住淚水。
碧生迷迷糊糊起來問:“你怎麼了?娘娘說什麼?”
青寧拭淚道:“你快睡吧,自己的傷都這樣重。”碧生見她不說,便俯身自己來聽,一聽之下,也是鬱郁。
只聽文依口中呢喃道:“娘……娘,文依好想您,好痛……好痛。”“寒池……寒池,不要走,不要丟下我,你在哪裡……”
“要不要告訴王爺?”青寧道。
碧生搖了搖頭:“由娘娘睡一會兒吧,她太累了,王爺……又何嘗不是她的累?”說罷,便伏在文依身側,輕輕閉上了眼睛。
經過如此生死,貢嫣和東蘿早已睏乏得不成樣子,在另一架車上沉沉睡着。
紹泠獨自乘了一架車,此時倦意襲來,卻仍是睡不着,口中相思梅酸澀滋味仍未退去,便拿起身邊的酒壺,咕咕灌了幾口。伸手掀開車簾,見曹維商騎了馬正在車邊走着:“是誰通知你的?這些人不是禁衛軍中人,禁衛軍出不得長安。”
曹維商低頭回道:“王爺英明,這些人是碧海堂的人。”
紹泠點頭:“你和高航……”
曹維商笑道:“微臣二人倒真的是來辦公事的。皇上遣微臣來勘察無荒城與大陳邊境的文衛教化,來了已有七、八日了。高大人是爲護衛微臣而來。”
紹泠點頭,果然,皇帝和寒塘不放心文依出行,派人跟了來,便道:“這些人要在到達長安之前散掉,不要惹麻煩。”
“這個自然,請王爺放心,微臣二人只是偶遇王爺遇刺,高航大人武功高強,打敗刺客,這才一路回來的。”曹維商道。
紹泠知曹維商爲人慧黠,便不再多說,回身躺了下來,不一時沉沉睡去。
因爲自宮中帶了上好的藥材出來,文依、碧生與紹泠的外傷在十餘日的路程中漸漸好了起來。
貢嫣因爲在遇難之際親見紹泠吃光了自己的相思梅,臉色沒有絲毫的改變,確信自己與紹泠是兩情相悅,一起經歷生死,更見情真,當下也不避嫌,幾乎白日裡時時在車中照顧紹泠。
天氣已漸漸轉涼……
一行人一路還算風平浪靜,亦未在任何驛站停留,便比來時路程少了五六日,十幾日間已近長安。
這日午後,高航便尊紹泠之命,將“禁衛軍”盡數散去,所換下的衣服交給自己所帶兵士,已在幾日先行送回禁衛軍部。
這裡紹泠問道:“高大人,那日你對刺客身份似有懷疑?”
高航見貢嫣等人並未在旁,便道:“王爺,高航對江湖中事並不熟悉,但是於官中之事還算熟識,按說程正坤所帶應是驛站護衛,但這些刺客手上並無虎符刺青,這些人……”
“是江湖中人?”紹泠負手道。
“微臣猜,應該是。”高航抱拳道。
紹泠點頭。
兩人說話間,忽見高航派去送衣服的兵士跑了回來,滿臉慌張。下馬急奔到紹泠與高航面前,道:“王爺,大人,不好了。”
他這一說,遠處曹維商忙走了過來,道:“怎麼了?這等慌張?”
“王爺,二位大人,長安全城戒嚴,在……在搜捕奸細。”兵士道。
“奸細?什麼奸細?”曹維商道。
“屬下跟搜捕的同僚打聽,說是,說是太后娘娘在宮中挖出一江湖門派安插在宮裡的細作,嚴刑之下,已倒出京中潛伏的幾個重要據點,但據說所到之處,全是人去樓空,此時戒嚴正是爲了搜捕這一起人。”兵士道。
“你可知,太后挖出的是哪個門派的人?”紹泠聲線極穩。
顧文依本在一側休息,此時聽得幾人議論,已走了過來。
“聽說是什麼,天涯閣的。”兵士道。
曹維商鬆了口氣,不是碧海堂就好。回身見文依在側,忙施禮。
文依有些站不住,青寧忙扶住。目光投向紹泠,見紹泠劍眉緊蹙。
江湖人道:“南碧海,北天涯,西明月,東雲銜。”正說的是江湖四大幫派,這其中除了明月崖與其他三家無甚來往,其餘三家都是相交甚好,尤其是與碧海堂與天涯閣,從老輩起便是世交……此時,天涯閣出事……
“終於行動了……”紹泠道,“敲山震虎。”
怕,文依一定會,只是從未覺得如此冷,彷彿迅速被漫天風雪覆蓋一般,無處可躲。
一直以來,文依以爲自己就算是屢次遇險,哪怕生死一線,也不過是個人的安危罷了。
可……此時……
那個端坐在赫寧宮,看起來優雅從容,輕質嫵媚的來自那木措赫的女人,傳說中厲害的女人,原來真的如此強大,於不動聲色中,圍圈畫圓,不慌不亂,謀定一切。
出使那木,賜婚大理,謀定兵部,殺自己與紹泠,剷除圍繞在寒池身邊的江湖勢力……一步一步,從未走亂……
而自己,彷彿只是姚淨姿眼中一個小小孩童,雖然看起來惹人厭,但原來從未打亂她的計劃,甚至從未讓她分神。
文依用力咬着嘴脣,直到出血。
“放開。”紹泠道,目光深邃。
文依擡頭不解。
“不要咬着嘴脣,流血了。”紹泠道,聲線嚴厲。
文依用手帕擦了擦,果然鮮紅一抹。
“她歷來行事都是如此,準確,迅速,狠辣,一擊即中,不然怎會在如此複雜的權力之中立於不敗?你來時便該知道。”紹泠語氣有着少有的嚴肅。
文依點頭,這話說得一點沒錯。
紹泠微微放緩語氣,道:“雖然這並不是一個好消息,但也能說明一點。”
“什麼”文依道。
“寒池一行,進展順利,已經探到關鍵之處,至少……是他們忌憚之處。”紹泠道。
文依心下頓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