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池知鄭星機靈, 所出之題必然刁鑽,無需聽她太多,便道:“吳妄送她回去, 交給羅老爹, 就說將鄭星看關起來, 不許她出來。”
吳妄稱是。
鄭星嗖地跑到牀沿, 抓住牀幔道:“你們過來我就喊。”
寒池嘆了口氣, 道:“吳妄去把莫妃找來,將她拉出去。”
這一來,鄭星忙求, 跺腳道:“你們好歹聽聽我的問題吧。”說着手仍不鬆開。
寒池無奈,點點頭。
鄭星一時來了精神, 神秘道:“你們猜爲什麼今天那木大街上都沒有一箇中原人?”
他這一說, 寒池和吳妄都微微一愣。
鄭星看他二人表情, 得意一笑:“不知道了吧?嘿嘿……我也不知道。”
吳妄伸手拉她就向外走。
“你等等。但是我聽得懂他們說話,我剛纔去了你們吃麪的麪館, 所以我現在知道了。”鄭星一邊被往外扯,一邊說。
吳妄停了下來。
鄭星出了一口長氣,道:“因爲這幾日是收租日。”
寒池目若星聚:“收租日?”
“嗯。”鄭星道,臉色肅然下來,“你們走以後, 我也去吃了一碗麪, 聽那對開面館的夫妻說, 這個月的租子交不上了, 收租的人定會拆了他們的面鋪。他們還小聲嘀咕說現在除了要交官稅, 還要多加一層給這些江湖中人的錢,實在幹不下去, 打算離開這裡,去別的地方。”
“還有呢?”寒池道。
沒有其他的,我也不敢問,我猜他們看我是中原人,又是個小孩子模樣,聽不懂他們說話,纔敢在我面前說起這個,因爲說了幾句之後,老闆就不讓老闆娘再說話了,還是怕被人聽到。”鄭星道。
寒池點了點頭:“鄭星,你幫我個忙。”
鄭星爽快一笑,道:“幫完之後,你要允許我留下。”
“不行!”寒池道。
“那……”鄭星氣道,又小聲嘀咕,“那我幹什麼要幫你?”
寒池一笑:“好,如果你能幫得了我,你就留下來。”
“好,一言爲定。”鄭星高興道。
月朗而星稀。月亮在那木措赫的天上似乎變得不太一樣,就像瑪瑙上暈着許多淺紅的紋路,蔓延開來,天然成趣……
集市上已經沒有人往來,驛館周遭靜悄悄的。偶或殘夏微風捲起,拍打在窗棱之上,正是打磨着雕花櫺廊的歲月節奏,一時間沉悶而無序。
一個小小的身影離開了驛館,在無聲的夜色中走到了街道的盡頭,像個小小的壁虎一樣,順着牆壁來到門前,輕輕碰了碰門。
房中一燭微亮,正是日間麪館的所在。一對尋常的那木夫妻正在收拾這東西,偶爾數語寥寥,聽得有人拍門,男主人便出來,打開門,見是白日吃麪的人。
鄭星手裡拎着個小袋子,嘿嘿一笑道:“這個,我白天吃麪是撿的,是不是你掉的?”麪館老闆一愣,拿起鄭星手中的錦袋,掂了掂,剛想搖頭,女主人忙拿在手中,向鄭星稀里嘩啦說了一大堆話。
鄭星撓了撓頭,表示不懂。
女主人忙指指錢袋,又指指自己,示意這袋子是他們的。
“哦……哦……我懂了懂了,是你們的就好,我娘讓我日行一善,還以爲今天的完不成,沒想到找到錦袋的主人了,哈哈哈,我走了。”鄭星一笑,揮手道,轉頭離開了麪館,月光之下,面色得意。
吳妄此時正站在驛站牆角的陰影中,安靜得像空氣。見鄭星迴來了,便消失在黑暗之中。鄭星走入房內,兀自睡去,一夜無話。
天亮的時候,鄭星是被一陣甜香引誘醒的,尋着香味兒見莫妃正端了一盤子焦糖饢餅進來,伸手就來拿。
“洗手去!”莫妃道,“這麼大丫頭了。”
昨日寒池讓吳妄告知莫妃,鄭星一路跟着,要莫妃照顧她,莫妃也着實喜歡這個機靈的小丫頭,便一大早去買了焦糖饢餅回來給她吃。
鄭星洗了手,兩個人有說有笑地正在吃東西,忽聞驛館外吵嚷之聲四起。鄭星放下餅就向外跑,被莫妃一把拉住。
“莫妃姐姐,你放開我。”鄭星道。
“許大哥特別囑咐我,不需你露面。”莫妃道,細長的眉眼秀氣單薄。
“爲……爲什麼?”鄭星道,一問之下,忽然明白,“我知道了,我乖乖待着,不出去。”鄭星知道,此處離麪館頗近,還是不要讓麪館的夫妻見到她爲妙。
莫妃微笑點頭:“吃飯吧。”說着遞給鄭星一塊餅,兩個人又有滋有味地吃了起來。
大街盡頭,一個老婦人跪在街上,焦糖饢餅撒了一地……身邊站着一個嚶嚶而哭的孩子。
身邊,兩個江湖打扮的人叉腰而立。
“老木扎,上個月的你就晚了7天才交給我們,這個月你還說沒有?”一個剃了一邊眉毛的人道。
老人絮絮說着那木土語,不斷雙手合十。
“行行行了……說這些也沒有用,拿錢來吧。不拿我們是不會走的,你看到沒有,朋吉家的麪館今天一早可就去找我們領了下個月的租單,請我們來收銀子,這一趟街上,現在就剩你了。”另一個很瘦的人說道。
老人不斷求着,周圍看熱鬧的人卻不多,彷彿見慣了。
這邊,寒池坐在桌前,嚥下最後一口飯,擡頭對吳妄道:“打聽到了?”
“嗯。是回陰四少的手下。”吳妄道,沒有表情的臉上,竟能看出一絲厭惡。
寒池點頭:“去給楞木閣透個信兒。”
吳妄點頭,不一時去而復返,仍站在寒池邊上。
街上的吵鬧漸漸靜了,老人一邊抹着眼淚,一邊收拾掉了滿地的饢,因爲上面烤着焦糖,掉在地上沾了很多沙土,已是吃不得了。
老人找了一塊布細細擦着,擦乾淨了一個就遞給旁邊還在哭的孩子。孩子不過三、四歲,見了饢也不哭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吃了起來,儘管上面還有沙土,竟是吃得十分香甜,老人撫了撫孩子的頭,繼續去撿其他的饢,擦乾淨一個便裝在袋子裡。
人聲漸靜,鄭星和莫妃走出房門,正見一老一小的情景,兩人不覺眼眶都紅了,莫妃走來檢查了一下孩子和老人有沒有受傷。鄭星氣得站在一邊連連跺腳,伸手去摸身上,摸了半天只找到半串小錢,蹲下身來全放在了孩子手裡。
老人連連扣首,鄭星忙扶住:“這太少了,我……”
莫妃也從懷裡拿出了一串錢給老人,可仍是很少,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着急。
鄭星身邊,不知何時,已站着吳妄,手中拿着一錠銀子,遞了過來,鄭星一喜,忙接過來,放到老人的袋子裡。
驛館裡,楞木閣連稱驚擾,說這一老一小雖然看着可憐,其實正是刁民,幾個月不繳商稅,仗着老小沒人敢把他們怎樣,就倚老賣來,不理睬當地官府,官府這才找人嚇唬他們一下。
蔣敷笑道:“上佐大人對地方事情知道得很清楚啊?”說罷喝茶。
楞木閣臉上一陣紅白,這解釋得是有點多餘,當下忙道:“昨日醫生已爲各位護衛檢查了傷勢,說是並無大礙,蔣大人,許大人看……何時上路啊?”
蔣敷一笑,看了看許寒池。
寒池道:“由蔣大人做主便好。”
蔣敷點頭道:“今日便啓程吧。”
楞木閣臉上一鬆,忙吩咐即刻準備,前往那木王庭。
這裡楞木閣去往驛館外安排一應行程。蔣敷來問寒池:“許大人見今日這事有何不妥?”
寒池想了想道:“牧雲郡主身在皇宮,所得信息均是聽來的,我一直在想,那木民風究竟如何?達花對於江湖幫派的依仗究竟到了何種地步,一試之下……”寒池話未說完,眉頭緊鎖。
蔣敷目光一亮:“這是許大人安排的?”
寒池含笑搖頭:“不是……我初到這裡,並沒有安排什麼,只是機緣巧合,順手推舟罷了,沒想到,這些江湖幫派爲了蠅頭小利,竟然不避出使隊伍的耳目,就這樣公然前來收取錢財。”說罷,面色微冷。
蔣敷深深嘆了口氣。
“哼,許大哥,你剛纔爲什麼不出面教訓那兩個壞蛋,由着他們欺負一老一小?”鄭星氣道。
寒池無奈地看了看鄭星。
“傻瓜,許大哥救得了一時,咱們走了,那一老一小不是更吃虧?”莫妃拉鄭星道。
鄭星不言語了,賭氣回去收拾東西。
莫妃忙要去勸,寒池道:“沒事兒,不用勸她,她心裡很明白,只是此時有些傷懷,在羅敷嶺山下雖是設哨,鄭星和鄭爺爺也是真真假假嘗過太多人情冷暖,一時間爲祖孫覺得難過罷了。只是這一路,她要跟着,不免你要多照顧了。”
莫妃點頭,深深望了一眼寒池。
寒池會意,道:“不要擔心,照顧好你自己,我的傷已經痊癒了。”
莫妃搖頭,寒池笑了笑,挽起袖子,將手腕遞了過來,莫妃一探之下,滿臉欣喜,果然,寒池的脈象已然雄渾有力,正是功力恢復的表現。
寒池紮好綁帶,對莫妃道:“莫臣此時應該已經過了蒙堤山了吧?”
“嗯。”莫妃點頭,“我的金貉兒昨兒晚上已經回來,所帶的信上說,事情已經辦妥,哥哥正往回趕,來追咱們了。”
寒池點頭。
莫妃臉上一紅,轉身隨鄭星去收拾東西了。
風沙不起,今日的那木措赫竟是個好天氣,一行出使隊伍,隨着楞木閣,徐徐上路。